開基取土,奠定基址,建造小蓮莊是兜米巷院子裏頭等大事。


    次日大清早崔玄就在瓦舍中請來了泥瓦匠,結果不知怎麽走漏了風聲,聽聞崔探花修亭子,滿城勳貴總算是找到了突破口,從頂級紅木大材,到琉璃彩瓦,乃至自家宅子裏的老手藝人都給送來了,教武場上堆的滿滿的,主人們比著送東西,家仆們也是暗自較勁,輪轂爭擠,各不相讓,結果小小一條兜米巷竟被各府馬車給堵的死死的。


    風成於上,俗行於下。


    太康城的風俗千繡狐慕容嫣然智謀卓越,赤狄俺也不是吃素的,一力降十會,手底下見真章。護骨赤狄自幼便擅狩獵,力道奇大,況且身受大長老傳授武藝,死在他手裏的敵人猛獸更是數不勝數,在鬼方部年青一代裏威望頗高。


    下次見麵,你們切磋切磋,傳言這位崔小將軍孤身刺繡狐,十萬軍中斬敵首,弱冠之年便統帥遊騎軍。大長老說完這話便獨自離去,來時無聲,去時無影,大殿內便陷入了漆黑枯寂。


    比就比,俺可從來沒怕過誰。護骨赤狄不是個吃素的主,看著族人奉若神明的大長老如此讚許崔含章,心理也是不服氣。


    崔含章走出清涼寺門後,駐足迴望,天色漸晚,整個清涼寺由遠及近,都慢慢隱入到漆黑的夜裏了,剛才大殿內給他的感覺便是如此,黑夜仿佛無處不在,如一層細密的他身上一般,讓他渾身不自在,又動彈不得,故而他才以老猿拜月的拳架子抖擻精神,希望掙脫出來。還是大長老功夫深,雀不飛的壓迫感讓崔含章無法展翅,他有感覺若是在大殿之內恐怕無人是其對手,若是出的山門便是他崔含章說的算。


    清風,傳令下去,將寺內的兄弟們撤出來,以山門為界,門內由他,門外禁絕,飛鳥走獸,但凡是喘氣的都不許進出。崔含章這一趟沒有白來,見了大長老,也見了鬼方部。


    得令。徐清風跟隨崔含章時日不短,最是清楚這位主將的脾氣,領命後便迅速返迴寺內部署安排。


    清涼寺與太康城的距離不足十裏地,但是一堵城牆之隔,隔著是紅塵俗世。


    崔含章見了大長老後改變了接他們入城的想法,這樣的人物他掌控不住,見他如臨深淵,故而須如履薄冰。


    這樣的人物,想的話,隨時都能入局。


    請他,不如等他。


    既然來了,也就不用擔心等不到了。


    當他騎馬快要進城時,忽然一位青衣僧人從路邊閃出攔住:貧僧溈山靈祐,見過崔施主。


    僧人閃出便占據官道中央位置,逼得崔含章快速勒緊韁繩,收住奔馳的馬蹄,惹得跟隨護衛一幹人等都是緊急勒馬,騎術不佳者滾落馬下,


    大師不好好待在溈山清修,怎麽跑到這裏攔道崔某?崔含章雖然感到莫名其妙,但並未生氣,穩住座下寶駒後,翻身下馬走上前來。


    溈山有魔,小僧隻能避走,求助於崔施主。溈山靈祐麵色坦然,仿佛在陳述一件與己無關的事情,但偏偏話裏頭充滿恐怖。


    佛曰,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大師也是名滿太康的得道高僧,難道也要學世俗之輩趨吉避兇?崔含章依稀記的這位青衣僧人,溈山乃佛門臨濟宗聖地,法脈以清涼寺為主,但山陰處亦有黃龍廟一座,此廟法脈稀薄,唯有靈祐異軍突起,與清涼寺法脈並稱於太康。


    佛陀有受難日,但清涼寺眾僧卻非佛陀,小僧懇請崔施主發慈悲心。溈山靈祐眼神清澈無瑕,靜靜地凝視著崔含章。


    大師既然有心搭救他們,怎麽舍近求遠,在城門口攔道?崔含章答非所問,笑著問道。


    小僧有心無力,知崔施主人品貴重,素有仁義。溈山靈佑求人辦事,倒是坦然的很,麵上毫無扭捏之態。


    大師給崔某得這頂高帽子戴不得,你的請求恕難從命,但可允你入寺,至於救多少,又需不需要救,全憑造化了。崔含章打斷靈祐的話,直接給了新的方案。


    昔有馬祖道一磨磚成鏡,即心是佛,當下又未嚐不是機緣,我這樣的凡夫俗子若是能明心見性,也能見性成佛,不知靈祐大師為何執著於色相,色不異空,空不異色。


    狗子無佛性也,但求息妄,莫更覓真。鐵壁銀山,一箭穿過。


    善哉,善哉。崔施主有大慧根,小僧受教了。話音剛落,人已不見,原來靈祐腳下生風,一步兩丈遠,隻見一襲青衣飄飄飄蕩蕩,逐漸遠去。


    崔含章示意身邊的親衛跟上靈祐,若是沒有他的口令,除非溈山靈祐舍命硬闖,否則誰也別想進清涼寺。


    外人無從得知佛門內幕,但各種公案流傳甚廣,崔含章僅憑道聽途說的幾宗公案話頭可以猜測些枝枝葉葉,世人皆知禪宗一花開五葉,各自結果成,溈山臨濟一脈傳承至今,兩支同氣連枝。


    夜越深,夜越黑。


    若是站在西北高山處俯瞰太康,便可以發現黑夜中的點點燈火陸陸續續亮起,正是這一個又一個的燈火將夜空照亮,人間燈火總有盡時,天上星光卻是亙古長存,燈火與星光之間隔著的是登天路。


    這個世間卻總有些人,隨著修行愈深,自身的光芒愈加閃亮,超脫出人間燈火的限製,欲與夜空中的星光爭輝,時而隱晦,時而光華,心華發明,照十方刹。


    修行各家都有壓箱底的絕技,但觀風望氣心算推衍則首推陰陽家。端坐天心廟的陰陽士龐衍心緒不寧,他模模糊糊的感應到今夜太康城的上方有兩股對峙的場域氣機,一股枯寂如淵的氣機籠罩著清涼寺,一股陰冷堂皇的氣機盤踞在太康城的上空,直到下半夜寅時又一股至誠如金的氣機騰起,雖不如前麵兩股氣機煌煌,但卻悠遠淳正,硬生生的從太康城上空中占據一席之地,這期間也有零星的氣機苗頭冒出,但都在三股氣機的壓製下逐漸消失了,即便是龐衍也嚐試依仗師門秘寶運轉心神衝破現有格局,但無奈力有不逮,口吐鮮血倒地昏迷,一時間三足鼎立格局徹底穩固。


    場域氣機玄之又玄,一閃即逝。


    見微知著,崔含章這一趟收獲不小,他明白城裏的事情不能出城,城外的人更不能進城,既然容不得他一點點的捋線頭了,那就拔刀快斬。


    溈山禪宗一脈的事情合該如此,不是他崔含章手裏有兵有權就能改變,多年以後迴頭再看,也許清涼寺與黃龍廟的機緣便該在此處。


    溈山靈佑為禪宗法脈而舍身飼魔,凡夫俗子亦有執念信仰,大概這些真正的人生,都不會如書上白紙黑字寫的清清楚楚,結局也總是皆大歡喜,而俗世中行事過日子則是迷迷糊糊,摸著石頭過河,撞了南牆也不迴頭的事情比比皆是。


    神光八駿的名氣很大,大到水井邊的頑童都以八駿為褲襠下的竹馬命名,八駿中又以戰神佑杬和將種青山最受歡迎,小孩子的選擇最是簡單,高大威猛便是最好,但這兩位恰恰離太康城最為遙遠。小孩子才選擇,女人們則是都要,逮著哪個算哪個。


    崔含章並未著急趕路,饒有興致的停下來待在巷子口,遠遠看著一群孩子騎竹馬打架,駕,駕,駕,胡不歸,胡不歸,丟了王都能怨誰?仿佛這一瞬間便迴到了溪口的私塾院子裏,當年他和明堂也是這樣唿嘯而過。


    這時候要是有一壺濁酒九月霜呷啜,才是人間好時節。


    他不知道此時遠行在極北的崔明堂正經曆著生命中最大的考驗。


    風夾著帶雪花唿嘯著,深一腳淺一腳的試探的走著,已經兩天兩夜沒有合眼,在含糊不清的的胡人土話中,他總算是打聽到了名為冰幽蘭的一種異種花,可是這種花極其罕見,一年隻會在九月份的朔望兩個時間段開花,開花期間植株透明雪亮,隱匿在冰天雪地中,多有傳言而未見真身,能否找到全憑運氣。


    在茫茫冰原上的日子孤寂又無趣,不是明堂心神鬆懈,而是一天一天的時間流逝讓他絕望,素來機警的他一腳踩空,半個身子陷落時才驟然醒悟,左腳弓起,腳尖如錐子一樣插入雪裏更深處,後腳跟輕輕一震想著借力把下落的身子甩出去,無奈後腳跟落地處仍然是厚厚的雪層,整個身子隻是偏移了少許,他還是結結實實的掉入了當地漁民捕魚的冰洞中,水寒刺骨,瞬間便刺穿了冬衣,凍住了他的手腳,連帶著靈魂都一起凍住了,腦子裏求生的意識讓他拚命的掙紮,但是他肉眼看的到是自己手腳緩慢的掙紮,仿佛這寒氣連時間都凍住了。


    造化弄人,結果還沒找到冰幽蘭,他就要失足溺死在極北冰洋中,這事情如果傳迴溪口,他能想到眾人們笑的前仰後合的表情,做夢也想象不到的情景,崔明堂感覺自己死的真窩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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