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帥劉之綸命令大軍入城休整,尚有兩個時辰天就亮了,雖然此時廝殺停止,但眾將士興奮難抑,很多人睜著眼耗到寅時才睡過去,夢裏也全是金戈鐵馬,吹角連營..........


    翌日清晨,兩位統帥在營中一邊用飯,一邊商議軍情:


    “丱倫城不可久待,根據原計劃,右路軍此時應當已經渡過梺陀河”,劉之綸麵色凝重的說道。


    “昨夜遭遇戰耽誤了時間,如果被殲滅的這支北胡人馬是奔襲而來,那麽最多兩日內功夫便迴去報信。也就是說留給右路軍的時間還有兩日,想必這兩日內,父皇率領的中軍應該也抵達了嘉桐關,靈武侯的左路軍應該過了屯州,離朔方不足半日腳程。”澤康王佑胤思路清晰,接過劉之綸的話說道。


    “稍後,留下五千精兵守城,保障糧道安全。其他人馬搶在正午時分趕到梺陀河,爭取天黑前完成渡河,在夔陰山東麓紮營。”主帥劉之綸傳令下去。


    好在梺陀河與丱倫之間無任何障礙,輕騎加速行軍。沿途的兩個中小部族青壯已經被抽調從軍,剩餘部分人馬被大軍順手圍殲後,順利完成渡河,在申時一刻時分,右路軍全部分散紮營在夔陰山東麓山坳裏。


    而此時的中軍大營眾將齊聚,嘉隆帝忍不住拍案叫好:


    “右路軍在丱倫全殲北胡一萬人馬,未放跑一兵一卒,首開大捷,當計北伐大功一件。”


    營中眾將士傳閱捷報,看著地上的北胡將領耶律楚才的首級,心中震撼,任誰都未想到北伐第一戰發生的如此之快,竟然是東線右路軍的遭遇戰,震撼之餘均都交口稱讚“澤康王有勇有謀,劉之綸指揮得當”。


    “恭喜聖上,天佑神光,北伐必勝。”眾將士跪地稱頌。


    “胤兒不錯,劉之綸不負朕所托,果然穩重之人。”嘉隆帝行軍幾日甚是疲憊,此刻難得心情愉悅。


    “崔卿家研磨擬旨,迴信劉之綸與佑胤,告訴兩位戒驕戒燥,繞過夔陰山之前,千萬不要暴露右路軍真實兵力。待來日班師迴朝,再行嘉獎。”


    此時,嘉隆帝轉頭問道,“還有多久抵達嘉桐關?”


    崔含章抬頭答話:“迴稟聖上,臣剛聽先鋒官說,還有半日腳程。”


    “傳令三軍,跑步行軍,爭取在子時趕到嘉桐關。”嘉隆帝亦是受到右路軍大捷的影響,心中喜悅難耐,但也疑惑為何北胡一萬精銳人馬會出現在丱倫,所以下令急行軍趕赴嘉桐關與姚譽邊軍匯合。


    在中軍大營獲得右路軍捷報後半日,左路軍平康王佑杬賬內,也收到了十四皇子佑康差人送來的大捷密報。佑杬同樣震撼,但更加讓他心中不安的是,北伐第一戰開門大捷,竟然是發生在東線右路軍澤康王那邊。


    思索片刻,快速走入靈武侯賬內,商議道:“侯爺可知東線右路軍在丱倫全殲一萬北胡精銳人馬?”


    靈武侯先是一愣,隨後微微笑道,“劉尚書與澤康王果然能幹,吾也是剛收到捷報。”


    “右路軍此次大捷,聖上頗為歡心,已為他們計北伐首功。”平康王佑杬,說完此話後,稍微停頓,


    “然我們西線左路軍一路行軍,穿行岐溝,此時剛過屯州,是否速度慢了些?侯爺可否想過,丱倫並非重鎮要塞,況且位置偏遠,偏偏北胡一萬精銳騎軍出現在丱倫,與右路軍遭遇激戰,是巧合還是.........”


    “王爺所說不無道理,北胡一萬人馬出現的蹊蹺,以雙方戰果而言,倒不像是遭遇戰,反倒像是精心策劃打埋伏。右路軍能全殲而不放跑一人,劉之綸的守正戰法,頗有過人之處,可王爺是否留意右路軍戰損多達二成,且是以八倍於敵的兵力圍殲,不能不說北胡兵馬戰力恐怖啊,這一萬精銳騎軍應該是肩負特殊作戰目的。”想到此處,靈武侯倍加擔憂,若在草原開闊地帶,中路主力碰上北胡騎兵主力,能否抵禦住其衝鋒穿鑿?


    “王爺不必心急,東西線兩路大軍以狙擊幽雲城各路援軍為核心作戰目的,故而戰法以惑敵騷擾為主,我們左路軍的行軍路線山路崎嶇,自然速度稍慢,抵達朔方後向西進發。北境不同於中原氣候,此時三月仍然異常寒冷,隨時一場倒春寒風雪就足以讓兵馬困頓。”


    靈武侯作為左路大軍統帥,壓力頗大,其中一大部分的壓力緣於大皇子平康王,佑杬身後站著神光皇商蕭氏和晉安望族,糧草戰馬無限供應,要的就是北伐之戰打出嫡長子一脈的氣勢。


    “丱倫能出現北胡精銳騎兵一萬,我擔心朔方也是被襲擊的目標,況且朔方在嘉桐關左後位置,北胡騎兵擅長千裏奔襲閃電戰法,繞過這點路自然不是難事,請主帥下令,左路加速行軍,全力奔赴朔方。”平康王佑杬異常篤定的請命。


    “既然王爺如此擔心,傳令下去,全速行軍,爭取在日落之前趕到朔方城。”靈武侯下令先鋒官。


    平康王作為嫡長子,頗得嘉隆帝栽培,自幼被帶在身邊,跟隨狩獵,熟讀兵書。不管是其心急爭功,還是看穿北胡的進攻計劃,佑杬建議全速行軍,對於左路大軍而言是明智之舉,神光三路大軍的戰機嗅覺和戰略敏感性全都保持在線。


    果然如靈武侯所言,朔方等地深入北地,左路軍遭遇了嚴重的倒春寒風雪,後半程行軍頗為艱難,但靈武侯柏巨闕不慮勝先慮敗的謹慎,頗有先祖風範。


    左路軍紀律嚴明,雖然遭遇風雪阻礙,但他們仍然在一更時分趕到朔方城,隻是卻被眼前的斷壁殘垣深深地震驚了。


    不幸被平康王言中,北胡同樣分兵二萬人馬繞道二百裏後奔襲朔方,朔方城依靠地形優勢拚死抵抗了三個時辰,眼看城破之際,嘉桐關主帥姚譽不得不分兵救援,他清楚朔方一旦失守,等於北地防守鐵三角少了一角,到時變成兩麵受敵,情況更加糟糕。


    朔方距離嘉桐關不足二百裏地,故而北胡騎兵主力奔襲攻擊轉眼即至,並不需要像丱倫那般長途奔襲。


    實則北胡主力意圖全麵牽製住嘉桐關與朔方,河間府等地的兵力,由奔襲丱倫的一萬精兵破城後,以戰養戰,順勢而下攻擊河間府,順利的話形成前後夾擊嘉桐關之形勢。退一步講,即便無法形成夾擊之勢,可以迎接北胡主力從丱倫進駐河間,以幽雲城夔陰山丱倫三點連線成外擴弧形攻勢與嘉桐關對峙,同時切斷嘉桐關的最大的後方補給線,進而形成北胡對神光朝的俯衝攻擊態勢,此種戰法亦正亦奇,若是得手必然全麵壓製神光朝。


    北胡的兩支奔襲精兵同時派出,朔方城遭受了有史以來最猛烈的進攻,以至於倉促應戰下,兵馬損耗頗快。等到順利引出嘉桐關姚譽分兵救援後,北胡騎兵主力從正麵發起進攻,猛烈衝擊嘉桐關,整個防線最重要的關隘岌岌可危。


    可惜奔襲朔方,實為決戰之添頭而已,引出嘉桐關兵馬救援才是目標,而姚譽素來謹慎,隻派遣了二萬多人馬出城救援,主力仍然守在嘉桐關內,依仗牆高河寬,弩箭充足,雙方一時間僵持住了。北胡士卒在蟻附上牆與城頭肉搏間轉換,兩軍都是以人命填坑,拉鋸爭奪。


    姚譽之所以主力收縮在嘉桐關,是基於太康的情報:“聖上親率十五萬中路大軍自太康出發趕赴嘉桐關,兩軍匯合後足足有二十五萬兵力,正麵直撲北胡第一重鎮幽雲城。”幽雲城係北胡王庭在南麵的最大屏障,也是北伐進攻路線上最難啃的硬骨頭。


    奔襲朔方的北胡精兵並未等到嘉桐關的主力大軍趕來,激憤之下,主將決意先吃掉這股援軍。


    雖然北胡騎兵與朔方城兵力相差蠻大,但即戰力格外強大,朔方保衛戰打的異常慘烈,城牆下屍骸累積如山,最終朔方城破,守軍死傷殆盡,但北胡兩萬騎兵亦是損傷過半,朔方城係依托嘉桐關而設立,起初僅為遠方哨點,後逐年擴建成側翼衛城,但畢竟無法容納幾萬大軍長期駐紮,北胡騎兵善攻不善守,遂劫掠城內糧草,便快速撤退而去。


    等到左路大軍趕到之時,遠遠看到硝煙彌漫,入城後發現屍骸遍布城中各處,守城將軍府空無一人。


    傳令軍隊呈半圓狀拱衛紮營,靈武侯與平康王便率領一萬精兵進城。


    寒冷的夜風夾著雪花吹打在人臉上,冰涼刺骨,左路軍入城後隻見街道兩旁都是戰死的士卒地上的血液結成厚厚的冰,屍首都被風雪凍僵了,仍然保持著死前的姿勢。尤其是巷子中門戶大開,有些婦孺被虐殺,挑起在半空中,平康王看到這些慘狀,心中升起無邊恨意,恨北胡殘忍無道,恨左路軍的行軍拖延,否則這場朔方保衛戰的淒慘結局,應該能夠避免。


    另一邊嘉桐關內統帥姚譽已經得知朔方失守的消息,立刻派遣千人精兵在城外左側二十裏地挖築戰壕,下柵欄,防止被來自朔方的騎兵襲擊。


    正麵戰場雙方已經僵持了一天一夜,驟起的風雪暫緩了北胡騎兵的攻勢。邊軍大帥軍府內,姚譽正在聽著探子迴報軍情,撒出去的探子極少數能迴來,目前北胡主力已經封鎖了嘉桐關與兩翼衛城的信息傳遞,隻知道增援朔方的二萬人馬全軍覆沒,慘烈已不足以形容戰況。


    “父帥,不能讓大武暴屍荒野,給兒子一萬精兵,我去帶小弟迴家。”姚大觀怒目圓瞪,嗓音沙啞,向主帥請兵。


    他清楚的記著幼弟姚大武曾豪言,


    “手握最鋒利的刀,騎最快的戰馬,在這天高地闊的北境草原之上縱橫馳騁才是我輩的精彩人生。”


    “姚帥,少將軍英勇戰死,但不能任北胡蠻子如此羞辱,姚家邊軍士可殺不可辱。”眾位將軍也是按捺不住,一起向姚譽請命。


    姚譽心中何嚐不想帶迴小兒子的屍首,作為一名父親白發喪子,悲痛萬分,但他更是十萬邊軍統帥,如今北胡主力在城外猛烈攻城,他一定要堅持到聖上的中路大軍,保存有生力量等待發起反攻。


    “爾等切莫中了北胡蠻子的奸計,各自迴營,堅守嘉桐關。”姚譽揮退眾人,獨自在大廳靜靜的坐著。


    北地的風雪一向冷冽,今夜尤其冷,姚譽感覺到冷冽的寒氣穿透了戰甲,侵入五髒六腑,仿佛將人的靈魂都凍僵了.......


    誰知子時午夜時分,北胡主力頂著風雪再次發起進攻,可能是等不到偷襲丱倫的消息,讓他們焦急難耐。


    風雪地滑,畢竟不利於戰馬衝鋒,但北胡動用了全部投石車開路,硬是快速的壓到城牆下,此次攻城的北胡步卒異常勇猛,渾然不顧雪地濕滑,個個悍勇不懼死。大戰一個時辰後,下半夜風雪竟然停了,此時北胡鐵騎士氣高漲,揮舞彎刀口中嚎叫,仿佛長生天相助一般,部分先鋒越過護城河,殺到城牆根下,部分架梯攻城,部分蟻附攀爬。


    戰況扭轉直下,十分不利於邊軍,眼看小部分北胡悍卒登上城頭,立即調來弓箭手,用密集火力覆蓋失陷的城牆,意圖壓製住進攻的大軍,多輪火箭爆射,效果欠佳。


    統帥姚譽見狀,隻得傳令,準備撤出外圍城牆,退迴內城,收縮防線。


    姚家邊軍與北胡鐵騎交手十多年,素來清楚彼此,外城拉鋸戰都是熟悉的戲碼。


    但看今晚先鋒部分毫不畏死的狀況,頗為反常,難道是得到了聖上親率中路大軍趕赴嘉桐關的情報,準備提前決戰了。


    姚譽猜測的不無道理,此時的北胡大營也剛剛迎來了新主帥,號稱草原繡狐的慕容嫣然,此人在北胡王庭舌綻蓮花,駁斥眾將,言必稱飲馬龍沅江。用兵詭譎,無從捉摸,更是有無理攪三分的潑辣個性,故而在整個北胡保守派軍中名聲不佳,但治軍手段卻令人畏懼。


    慕容嫣然手捧王詔入營,直接將主帥拓跋野與副帥周洪樓監禁,收繳兵符,召集眾先鋒官下達今夜攻城的命令,明言風雪無礙,寅時拿不下外城,直接軍法問斬,這才有了雪夜強攻嘉桐關的慘烈戰鬥。


    慕容嫣然斜躺在大帳內,玩味的看著火盆自語道:“希望神光的那位皇帝,別像姚譽老匹夫這般無趣”。


    “殺了綠水營碟子,我就讓姚譽老匹夫賠一個兒子,小小丱倫城如此費事,耶律楚材我看叫耶律蠢材才對。”


    隨著一道道快馬急報,北胡主帥大營內慕容嫣然愈加的無趣,


    “既然姚譽老匹夫死了兒子也不心疼,乖乖就範,龜縮進內城。那我們就再送他份大禮,用天雷子直接給我炸開內門”。


    衝天的火光伴隨著天雷爆炸聲,瞬間照亮了一片夜空,整個內城大門被炸開了一道缺口,到處迸濺的都是透著肉香的殘肢斷臂,血液已經被高溫瞬間蒸發了。


    嘉隆帝率領的大軍在二十裏外也看到了這耀眼的火光,震天響的爆炸聲讓戰馬驚慌,差點掀翻聖上。此時任誰也看明白了,嘉桐關到了生死存亡之際,想不到兩軍大決戰還是提前來臨了。


    朔方失守的情報還捏在嘉隆帝手中,看到這震天的爆炸火光頓時明白,此次北伐聲勢浩大已經驚動各方,北胡主力比預計的更早發動總攻,丱倫城本該被那一萬人馬攻占,是劉之綸他們行軍速度加快,故而撞上了。


    “加速前進,進城殺光北胡蠻夷。”嘉隆帝縱馬登高,振臂高唿。


    二十裏地對於急行軍而言轉瞬即至,衝在最前方的騎兵已經開始扣關進城。神光騎兵來的太突然,以至於嘉桐關守城士兵差點把他們當成北胡鐵騎射殺,亮明身份後方才放行,城牆上的士兵看著蜿蜒數裏地的大軍隊伍,心中想著這下子嘉桐關有救了。


    姚譽統帥邊軍二十年,常年在城頭上聽風觀雨,單憑馬蹄聲便知攻城規模。看到天雷子炸壞內城門時,他便意識到北胡的總攻來了。嘉桐關生死存亡之際,由不得他拖延戰局等聖上大軍了,立刻組織全部人馬展開反撲,將庫房內所有的攔馬樁,弩機羽箭全部調集上陣,務必將衝進城內的北胡士兵殺個幹淨。


    而此時有士兵帶著一隊騎兵來報,聖上大軍已經殺到,傳令嘉桐關守將率領全部兵力展開進攻,不用擔心補給守城。


    姚譽心中大慰,披甲上馬,親自帶領眾將殺向城門,一時間如潮水般的大軍從四麵八方反撲,瞬間便將內城的敵軍殲滅,直撲外城而去。


    北胡大軍情勢直轉而下,先前被殺得龜縮內城的姚家邊軍,此時仿佛殺紅眼的野狼,不要命的衝上前,用軀體迎著北胡戰馬的鐵蹄,硬是將丟失的外城重新奪迴。


    城頭之上,生死立判。


    雖然手中彎刀力道仍然是勢大力沉,被攆著砍殺的北胡步卒還是攝於一邊倒的邊軍氣勢,結果被對麵鎧甲精良的神光重甲步卒抬起左臂一揮,就隨意震開刀鋒,跟進的姚家親兵營士卒瞅準時機撲近身前,右手反握尖刀從鎧甲夾縫內瞬間刺入,貫穿了這名北胡蠻子的胸腔,憑借巨大衝勁直接將這個北胡士卒撞靠在外牆之上。迅速拔出刀鋒後,雙手握刀狠狠地撩起,把一名伺機想要劈砍他麵部的北胡蠻子從腰部到肩頭,切出一條皮肉外翻,深可見骨的血槽,猩紅鮮血濺滿了旁邊輔助的重甲步卒整張臉龐,格外猙獰。


    姚家親兵營中突擊手與神光重甲步卒的配合在城內隨處可見,又一名北胡士卒,被從一處殘敗城頭的破裂處當場撞出城外。


    嘉桐關城頭,雪夜寒光,鐵甲錚錚。


    一顆顆鮮血淋漓的北胡士卒首級,被那些魁梧甲士接二連三地拋下城頭。


    率先殺進城內的士卒無一幸免,撤退鼓聲響起,正在攻城攀爬的北胡士卒連忙撤下雲梯。尚未等到他們落地撤離,在頭頂便不斷有頭顱和屍體砸下,以及重新返迴城頭的弓箭手潑灑出的箭雨。


    傾盆而下的血雨和箭雨,是嘉桐關對先前北胡投石車造就的“雨幕”,最強有力的迴應。


    城門破損不堪,嘉桐關第一次有重甲步卒衝出追擊。


    城頭之上,姚家邊軍步卒順著雲梯滑下,對那些後撤不及的北胡士卒展開一邊倒的屠戮。


    如同洪水傾瀉奔流出城,不斷有北胡步卒“淹死”在血水之中。


    情況並未就此打住,邊軍主力輕騎兵成為開路前鋒,在前瘋狂以血肉開道,聖上中路大軍緊緊跟隨,隻見十五萬大軍源源不斷的從城門冒出,從城牆上滑下,仿佛忽然之間漫山遍野,目力所及之處全是神光大軍,這番景象看得繡狐慕容嫣然直皺眉頭,心想“莫不是姚譽老匹夫吃了槍藥了,這般拚老命?”


    北胡攻城大軍一時間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先鋒部隊損傷慘重,很多都是被攆著踩踏了。


    北胡鐵騎素來勇猛,自然不會輕易潰敗。主帥繡狐反倒被激起兇性,倒要看看姚譽老匹夫吃了什麽金槍不倒神藥:


    “有城不守,殺出來跟老娘死磕,敢在開闊地帶血拚,是沒有把咱們北胡鐵騎當迴事啊,鬼字營出陣,準備給我碾過去。”


    慕容嫣然下令,主動讓大軍後撤五十裏,將嘉桐關外方圓百裏之地清空,擺展陣勢,等待著神光大軍。


    嘉隆帝站在城牆上,命人擂鼓指揮大軍,以弩機開道,繼續衝殺。姚家步軍在近千負責輜重運輸的輔兵嫻熟幫助下,已經在嘉桐關門外五十裏地從容列陣,密集如蝟刺,鹿角木鐵蒺藜和拒馬樁均都布置妥當。


    雙方就這樣擺好架勢,捉對廝殺,此役殺得天昏地暗,地動山搖,草原上的冰雪被鮮血染紅,匯聚成鮮紅的河流。從深夜打到白晝,後世記載,此役雙方死傷無數,單是清理戰場屍體,就足足用了兩天時間。


    千年以降,如果要評點戰爭史上最蕩氣迴腸的畫麵,怎麽都繞不過去嘉桐關外的這場廝殺。風馳電掣巨幕鐵流的騎兵戰術,千裏奔襲被繡狐慕容嫣然運用的如行雲流水,而神光重甲步卒的衝撞廝殺,蠻橫不講理,讓後人再次看到了史書上記載的金戈鐵馬,氣吞萬裏如虎的氣勢。


    戰況焦灼,北胡繡狐不愧為陰毒狠辣之輩,直接下令將屍體人頭割下,在嘉桐關外五十裏地築起一道京觀,萬顆人頭招魂幡,可謂殺人誅心,一時間神光士卒恨意衝天,紛紛請命連夜劫營。


    此事傳迴太康,人神共憤,繡狐行徑令人發指,有太院學子指天賭咒,跪求老天爺降下雷罰劈死滅絕人性的慕容燕然。


    勾欄裏說書唱戲的更是編排繡狐慕容嫣然,人麵蛇蠍,性情如獸,死後被打入無邊地獄,受盡畜生道輪迴苦楚。


    嘉桐關外這一戰是神光大軍與北胡鐵騎第一次正麵硬杠,雙方從試探性進攻,到最後殺紅眼失控,繡狐慕容嫣然傾盡所有,更是親自叫陣,殺得那叫一個人仰馬翻,天地變色。慕容嫣然畢竟出身北胡兵家正統,最後關口她看出站在城牆上指揮大戰的主帥絕非姚譽後,及時收住拚命的氣性,冷靜的下令停戰後撤。


    重甲步卒在大端王朝的末年誕生,初試戰場便鋒芒畢露,但徹底成型於神光太祖手中。當時諸王爭霸,燕北王帶領的大規模騎軍鐵浮屠逐漸成為戰場主角尤其是吸收了草原戰馬的爆發力後,勢不可擋,攻城拔寨摧枯拉朽。此時重甲步卒則是一種應運而生的畸形兵種,宗旨是既然步軍已經比不過騎軍的靈活,那麽就幹脆全部舍棄機動性,以靜製動。


    長矛拒馬陣配合重甲推進,當時也是破解輕騎兵的不二法門。但是如果遇上北胡重騎,恐怕情況就是兩說,畢竟被重騎圍著衝擊敲打,重甲步卒自身持久力就是大問題,而且拒馬陣的作用效果大打折扣。


    最終北胡在折損了兩萬輕騎兵,四萬步兵的情況下,停止了瘋狂的廝殺,再次主動後撤。


    而神光嘉隆帝聽到姚譽報上來己方損失騎兵五萬,步兵三萬的情況,眼睛都未眨一下。


    此役對於神光中路大軍而言,經曆過臨敵初期的忐忑不安後,在衝鋒途中就被徹底激發出血性,非但沒有被北胡騎兵衝散擊潰,反而在犬牙交錯的騎軍鋒線中展現出超過往常訓練水準的即戰力。


    怕死就死得越快,這幾乎是每一名新卒在進入姚家邊軍後,都會被老卒鄭重其事告知的第一件事,北胡鐵騎不會因為你的怯弱而手下留情。


    也許很多神光新卒起先都感觸不深,可當他們親曆這場殊死搏殺後,就會很快發現,死人真的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被箭矢貫穿,被戰刀劈殺,被槍矛捅落,久而久之,能夠活下來的新卒,就自然而然變成了老卒。


    也許內心深處依舊畏懼死亡,這是人之天性,但是起碼已經知道,怎麽讓自己不因畏懼而導致減弱戰力,偌大一座戰場,也容不得誰悲春傷秋。


    天地茫茫,隻有你渾身浴血,眼睜睜看著袍澤一個個倒下,甚至有些時候是替你去死,你如何能夠畏死?如何對得起那些並肩作戰不惜讓自己戰死換你活下去的兄弟?正所謂袍澤之誼始於生死刹那......


    嘉隆帝心中不禁有些失望,想著最好能繼續拚下去,把北胡主力死死的拖在這裏。左右兩路應該已經突進北胡境內,沿途掃蕩殲滅敵人有生力量,把草原上散落的部族都斬殺殲滅,斷了他們糧草補給,中路大軍自然可以步步推進,一路打到幽雲城。


    中軍主力打的是氣勢,守住勢不出錯,集腋成裘,如此以來,才能守正出奇,積小勝成大勝。


    大戰打到這份上,兩邊都已經弄清楚了,主帥早已不是先前對壘之人。都想用三板斧給對方一個下馬威,第一次交手則都以一副不死不休的決心在衝擊著彼此的心神。


    此次北伐前,嘉隆帝專門派兵部尋訪墨家子弟,組建機關營,營造出巨型移動拒馬樁,配合重甲步卒的推進。


    即便雙方殺紅眼,但均都是以輕騎為主衝鋒,尚未見到北胡騎兵中的重騎。傳聞此種重騎戰馬千裏挑一,乃是大宛寶駒與北胡戰馬雜交混種,爆發力強,持久力遠勝當年燕北王麾下的鐵浮屠重騎兵,騎兵與戰馬均負重甲衝鋒,全副武裝到牙齒,一旦近距離爆發衝撞,絕對是碾壓,如摧枯拉朽一般。同時配合著兩翼輕騎兵拐子馬,往往是最終決戰的大殺器。


    故嘉隆帝為此也秘密訓練了一支萬人的特殊重甲騎兵,配備了精心打造的明光鎧,手持方天畫戟,揮舞之間橫掃一片戰場,名為神光大戟,為的就是有朝一日可以對抗北胡重騎兵。


    此前二十年,一直被動防守的神光朝,正式以嘉隆帝禦駕親征的姿態展開了對北胡帝國的強硬進攻,拚不光,耗得起,此役打出了神光朝百年來的底蘊,更是打出了不破幽雲誓不還的氣勢,開啟了中原農耕文明對北境遊牧民族反擊大戰的序幕。


    有幸跟隨聖上禦駕親征的崔含章,人生第一次見識到了戰爭屠戮。殺人殺到手軟,刀刃兵器都磕壞的如鋸齒一般,夜裏每每迴想起戰場的廝殺場麵,死不瞑目的人頭被踩踏入血泥之中,他的內心發生著激烈的蛻變,也許再多的英雄人物在滄海橫流麵前都顯得無力。


    此時迴味起當初樓師酒酣三巡的醉語:


    “人之一生,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但最大的幸事是遇上一個波瀾壯闊的時代,大時代才能讓那些英雄豪傑,在各自戰場上轟轟烈烈,不留遺憾的死去。大的是時代才能讓那些梟雄之輩,在廟堂上勾心鬥角機關算盡,求名求利求仁求義,各有所求各有所得。風流人物,無論敵我,都盡顯風流。”


    在城頭上極目遠眺,他看到一抹鮮紅縱馬於三軍陣前,叫陣於敵我雙方,在大戰亂軍中分外紮眼。


    她是敵軍統帥繡狐慕容嫣然,當真是巾幗不讓須眉,這幅畫麵深深的烙印在了崔含章的心中,那一刻,他想到:“嘉隆帝是當世英雄,而這樣的女子也應屬風流翹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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