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女紅課,蘇夫子剛進屋子裏便是一愣。

    這一個個都戴著漂亮別致的絹花,簡直像進了花園裏一般。看的人眼花繚亂啊!

    蘇夫子忍不住打趣道:“今日諸位小姐莫不是走錯了地方?”個個打扮的漂亮,簡直像去參加貴重的宴會一般,哪裏像是來學女紅刺繡的。

    眾人都掩嘴笑了。

    沈宜芳膽子最大,笑著說道:“我們沒走錯地方,說不定是夫子走錯地方了。”

    蘇夫子脾氣和藹,為人隨和,平日裏小姐們最樂意和她閑扯。開上幾句玩笑也無妨。或是換了陳夫子或是季夫子,沈宜芳哪裏敢如此說話。

    果然,蘇夫子嗬嗬一笑,並不介懷。

    見狀,各人的談興都高昂起來。嘻嘻哈哈說的不亦樂乎。你一言我一語,差點沒把屋頂給吵翻了。

    一天之中,也唯有女紅課上可以稍微放縱一會兒。

    蘇夫子對小姐們很是縱容,微笑著傾聽,一點也沒不耐煩,更沒生氣。

    若雲看著蘇夫子好脾氣的聽著小姐們嘰嘰喳喳,對溫柔的蘇夫子不禁生出了十二分好感來。

    從蘇夫子溫柔包容的眼神中,不難看出她是真的寬容敦厚。相比起陳夫子的板著臉孔的嚴厲和季夫子含而不露的嚴苛,蘇夫子的溫柔便像春風化雨般輕柔的迎麵吹來,讓人身心愉悅放鬆。

    蘇夫子和若雲的眼神在空中相遇。

    蘇夫子細細打量若雲幾眼,微笑稽首,無言的稱讚若雲。

    若雲在女紅方麵表現出的勤奮和天分,早令得蘇夫子刮目相看。如今說是蘇夫子的得意門生也不為過。

    若雲迴以感激的笑容。

    沈宜馨在若雲耳邊低聲問道:“四妹,昨日蘇夫子教的針法你會了沒有?”

    若雲點點頭:“會倒是會了,不過,還不算熟練。”

    蘇夫子擅長蘇繡。蘇繡本以繡工細致見長,針法繁複,不下數十種。繡出的圖案形象逼真,細致雅潔。最常見的便是齊針、套針、搶針等針法。

    若雲雖也是女紅高手,可是學的卻是京繡。和蘇繡慣用的針法技巧都不盡相同。如今跟著蘇夫子從頭學起,慢慢的學習蘇繡的針法技巧,別有一番樂趣和滋味。

    沈宜馨笑道:“我也不太熟練呢!”然後便和若雲低聲討論起細節來。說到興頭上,沈宜馨眼中閃出了難得一見的神采。習慣低頭沉默的沈宜馨,頓時亮眼起來。

    自信果然比漂亮的衣物發飾更能讓女子美麗,季夫子說的句句都是真理。

    若雲由衷的歎道:“馨姐姐,你真該多笑多說話。”這樣看起來,真是順眼舒服多了。

    沈宜馨領受到若雲的好意,難為情的笑了笑。這不是若雲第一次勸她了,她自然也想改變自己懦弱無用的個性。

    隻是,性格養成多年,又豈是一時半會能改的了的?

    沈宜馨不自覺的看了沉穩矜持的沈宜華一眼,再看了誇誇其談神采飛揚的沈宜敏一眼,然後,再次沉默了。

    礙於眾人都在,若雲也不好再說什麽,隻得將話題重新扯迴刺繡上來。

    今日,蘇夫子沒教新的針法,隻是將昨日教的東西又溫習講解了一遍。然後,便放任各人自由練習。

    每到這個時候,便能看出各人勤奮程度來了。

    最懶怠的,莫過於沈宜敏,拿著繡花針在固定好的布上胡亂的繡幾針,便開始偷懶。要麽纏著沈宜華,要麽就是湊到沈宜芳身邊說話。

    沈宜蓉倒是想用些功夫好好學一番。

    上一次齊氏生辰,送的那個精美香囊一針一線都出自身邊的大丫鬟碧玉之手。眾人心裏有數,時不時的拿此事出來打趣。

    要麽就是:“三妹,你做的香囊如此好看,不如也做一個送給我?”或者就換成:“呀,三妹這等好手藝,蘇夫子知道定然高興。三妹說不定就要成為蘇夫子的得意門生了呢!”

    偶爾,若雲也會開幾句玩笑:“三姐,改日也教教我如何做香囊吧!”

    沈宜蓉臉皮再厚,也禁不住姐妹如此打趣,暗下決心要好好學習女紅手藝。

    一開始倒也認真了幾日,不過,沈宜蓉哪裏能耐得住性子坐在那兒一個時辰動也不動。很快就沒了興致。

    今日也是如此,在被繡花針戳了第五次之後,終於忍無可忍的丟下了繡活,和沈宜敏一起閑扯鬥嘴去了。她們兩個在一起,針尖對麥芒,誰也不肯退讓半句。說不到幾句話便會爭吵起來。

    大家都看慣了,也沒人去勸。任由她們兩人一個撅嘴一個跺腳的爭吵。

    若雲看著這一幕,不由得啞然失笑。這也算增進姐妹情意的一種方式了。

    沈宜華性子沉穩,坐上再長時間都不會亂動。隻可惜對女紅實在不感興趣,不過是敷衍罷了。

    沈宜蓮和沈宜華差不多,兩人時不時的停下手中的針線說笑幾句。

    沈宜芳反而用功的多,她本是沈家姐妹中女紅學的最好的那一個。現在卻有被若雲迎頭趕上的趨勢,她口中不說,心裏卻極為不服氣。心想我比四妹大了四歲多學了幾年,難不成倒不如四妹學的好?

    所以,沈二小姐低頭練習針法,很是認真。

    蘇夫子轉了過去,大加讚賞:“二小姐真是有悟性,對這種針法掌握的極好。”

    誰不愛被表揚?誰不喜歡被稱讚?

    沈宜芳不自覺的挺起了胸膛,容光煥發。

    蘇夫子含笑的目光瞄到沈宜馨和若雲身上,心裏更是高興。

    沈宜馨女紅底子好,又認真勤奮,學的極快,是個好苗子。又難得的從來沒有小姐脾氣,蘇夫子自然喜歡她。

    再看沈宜馨身邊的若雲,蘇夫子的心情就更好了。

    四小姐年齡最小,卻是天資最好的那一個。一聽就懂,又認真努力。難得的是不驕不躁,性子極穩,坐上半天依然極有耐心。

    蘇夫子看著若雲專注的低頭飛針走線,滿意極了。

    蘇夫子微笑著走到若雲身邊,看了幾眼,便細細指點起來。

    女紅課散後,照例是音律課。

    林夫子是眾位夫子中脾氣最淡然的那一個,總掛著淡淡的笑容。可那笑容和蘇夫子的溫柔親切又不同,總和眾人隔著一段距離一般。

    季夫子優雅溫和的笑容下,是對沈家小姐們嚴苛要求。

    而林夫子溫柔淡然的笑容背後,卻是對學生們的疏離和淡漠。

    肯用功苦學的,很好。不肯用功總是偷懶的,隨便!

    在這樣的教學之下,各人卻沒有懈怠,大多學的認真。從這也能看出,沈家少爺小姐們還是自覺自律的。

    慣例是林夫子彈奏一段之前教過的曲子,然後各人一一上前去彈奏,由林夫子品評指點一番。

    往日,這基本上都是沈宜華沈宜蓮等人的表演時間。沈宜馨隻是聽,從不肯彈奏。若雲也總是推脫不會。

    林夫子在聽完各人彈琴之後,很隨意的問了句:“馨小姐來試試如何?”

    本以為聽到的必然還是聲若蚊蟻的婉言拒絕,沒想到沈宜馨居然鼓起勇氣起身走了過來。

    林夫子的眼裏略過一絲訝然,旋即笑著點了點頭。

    沈宜華很是錯愕,沈宜馨的性子是何等的怯弱膽小,她再清楚不過了。說的好聽些,叫害羞靦腆。說的不好聽,就是小家子氣見不得場麵。沒料到今日居然有這等膽量走到眾人麵前彈琴……

    若雲真心為沈宜馨高興,眼神中滿是鼓勵和讚賞。

    沈宜馨坐在古琴前,心裏說不出的忐忑。一個多月來,這是她第一次鼓起勇氣要在眾人麵前展露自己的才華。

    不可以害怕,不可以發抖。她不是早就期待著這一刻了嗎?想讓大家知道其實她也很喜歡彈琴,想讓大家知道她彈琴絲毫不若於沈宜華,想讓林夫子對她刮目相看……

    若雲這麽小都可以,她也一定也可以的。

    沈宜馨在心底反複告誡自己,然後深唿吸。她的目光和若雲鼓勵的眼神在空中相遇,沈宜馨忽的平靜了許多,微微一笑,雙手按上古琴。

    悠揚動聽的琴聲在亭子裏迴響,歡快活潑中帶著絲絲悵然,仿佛是一位少女在訴說著自己的心事。

    居然絲毫不弱於沈宜華。

    林夫子的眼睛漸漸亮了起來,開始重新打量起往日裏總是躲在眾人身後的沈宜馨。

    沈宜蓮在沈宜華耳邊低語:“沒想到馨妹妹琴藝如此出色呢!”真是讓人驚歎啊!

    沈宜華的笑容有一絲勉強:“是啊,我也從未留意過呢!”

    事實上,她是知道的。

    她一直都知道,沈宜馨在三姐妹中,容貌最佳,又天資聰慧。足以將她和沈宜敏的風頭全部蓋過去。

    方氏故意明裏暗裏的壓製沈宜馨,有意將沈宜馨培養成這副上不了台麵的德行,也是怕庶女太過出挑,搶了自己女兒的風采。

    方氏做的很成功,沈宜馨一日比一日懦弱膽小,甚至連大聲說話都不敢。見了人總是畏畏縮縮的,久而久之,幾乎沒人正眼看沈宜馨。

    可這短短的一個多月來,沈宜馨卻有了微妙的變化。開始正眼看別人,開始怯生生的和人交談,甚至,還敢在眾人麵前彈琴了……

    這些變化,是從何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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