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昀的眉目裏,已收了笑意,似無意般整了整衣袖,目光垂在一旁,低聲道,“阿婉啊,這麽幾年,你過得如何?”


    容婉心中一頓,迴過頭來,看羅昀那般輕鬆的神態,瞳孔之中卻帶著一絲若有似無的試探,那試探如蛇一般,如入無人之境,令人無所遁形。


    她偏過頭去,羅昀看過來的眼神令她有些不適,他說出來的話,好似同她分外熟悉一般,想到這裏,她的心中便充滿了戒備,作平常般道,“這好似同郎君並無關係。”


    羅昀輕笑一聲,道,“開元二十一年,尚書府遭襲,左仆射洛騫當場斃命。”


    容婉一怔,嘴角略顯得僵硬,反駁道,“羅家郎君錯了,那日家父並未當場斃命,而是在家中休養了十幾日,最終身子不敵病痛,這才離世。”


    羅昀也不計較,繼續道,“同年,洛夫人殉情而死,洛景鈺死於邊關。”


    聽到這裏,容婉才知羅昀是什麽意思,他講的是她前世的事,可是羅昀有事怎麽知道的?關乎前世之事,她隻向荀湛坦白過,難不成是荀湛告知羅昀的?


    羅昀見容婉不說話,隻是勾了勾唇,繼續道,“開元二十二年,因家中無閑錢,你隻好岀府遊走於汴京的學堂之中,開始以先生之身份,教導孩童習書。”


    “開元二十三年,你的教書之名家喻戶曉,且因能力甚強,而被昌平侯夫人賞識,邀你進府為閨閣女子講學。”


    “開元二十四年,洛氏容珺因患風寒,無醫可治,於秋日去世。”


    “開元二十五年,重陽節將至,聖旨由宦官帶到了洛府門前,著洛氏容婉為妃,即日進宮,而你,則一頭撞在了洛府門前。”


    說完,羅昀拍了拍手掌,“好似距離如今不過兩個月。”


    方才那厚重的擊掌聲傳入容婉的心中,一聲一聲,重重的敲擊在她心上,羅昀說的如此詳細,絕不是荀湛告訴他的。


    容婉穩了穩心神,打量了羅昀一眼,問道,“你是誰?”


    羅昀倒是十分平常,好似方才的話像是討論今日的天氣一般,笑著看向容婉道,“鄙人姓羅,單名一個昀字。”


    羅昀不對容婉說實話,容婉心中更是有些慌亂,“我要下車。”


    羅昀攤開手掌,一副無奈語氣,“何必呢?方才早已說過,我不會讓你離開,你怎麽就記不住呢?”


    容婉看向羅昀,見羅昀明明帶著笑意看她,她卻覺得周身寒冷,隻是身在馬車中退無可退,她咬著唇,施施然看向羅昀,“郎君有話直說,何必拐彎抹角?”


    羅昀不以為然的點點頭,“方才我便說,請你去品茗。”


    見羅昀確實有話要說,容婉反倒鎮靜了些,若是他一切深藏,隻讓自己猜來猜去,才是一種折磨,不論如何,隻要有餘地,便是好的。


    想著,容婉便稍稍鬆了心神,羅昀將她的動作放在眼底,眸中更是深了一深。


    馬車出了宮門,走了大約有半個時辰,門外喧嚷不斷,與平日裏容婉走過的路大不相同,容婉裝作不經意一般,想要伸手掀開車窗,隻不過手剛抬起放到窗上,手腕重了一重。


    容婉將視線放在手腕上,是一隻手,順著拿手看去,羅昀卻是輕笑著對她搖搖頭,道,“這裏是貧民窟,最好還是不要看了,你會嚇著。”


    容婉看了羅昀一眼,嗤笑道,“我在這裏坐著,也跑不掉,難不成連看也不成?”


    羅昀看了容婉一眼,見她執著,也不再多加阻攔,便鬆開了容婉的手腕,示意他不會再阻攔,任容婉掀開了車窗。


    隻那一眼,容婉猛然放開掀著車窗的手,伸手捂住嘴巴,喉嚨嗚咽兩聲,皺著眉頭,許久才緩了過來。


    她方才掀開車窗時,隻見車子外麵,幾個像是乞丐一般的人衣衫襤褸的跟在馬車後麵,而他們的手中,卻像是人的手臂一般,肉已糜爛。


    羅昀見她此狀,沒有見怪,而是伸手拍了拍容婉的後背,無奈道,“你這又是何必?”


    容婉盡管仍是十分難受,但還是躲避開羅昀的手,等過了一會兒,這才緩過來,皺著眉頭看向羅昀道,“這裏到底是哪裏?”


    “方才已經說了,是貧民窟。”


    容婉搖搖頭,仍是有些不信,汴京城內,西城最是困苦,可也不過是一日兩食,粗茶淡飯罷了,哪裏會如同她方才看到的那般殘忍。


    羅昀好似知道容婉心中所想一般,出聲解釋道,“這貧民窟不屬於這東西南北四城中任何一城,他們不過是在夾縫中生存罷了,比起你想象之中,他們過得更慘。”


    容婉一頓,不再說話,顯然方才羅昀那般,已經對此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且,容婉不解的是,為何羅昀會將她帶到這種地方。


    容婉正想著,便見馬車停下,羅昀率先下了馬車,而後站在馬車前,等著要扶容婉下來,隻是容婉裝作不知,躲避開了,羅昀麵上也不氣,等容婉下來,他才背過身子。


    麵前是一座普通的宅院,既不似容婉心中所想的貧民窟的模樣,也不同於一般大戶人家的模樣,不過是個平日裏老百姓所居之地。


    羅昀見容婉怔住,笑著道,“進去吧!”


    容婉應了聲,事到如今,也不得不進。


    她隨著羅昀走了進去,而趕車的車夫則是牽著馬車站在門外,容婉稍稍有些猶豫,但如今已無可轉寰的餘地,容婉捏了捏衣角,往裏又走了幾步。


    直到從院子到正屋的距離走完,容婉這才道,“此地已無人,羅家郎君有話不如直說。”


    羅昀見容婉不肯再往裏走,也不計較,直接道,“你定是十分好奇為何我對你的事了如指掌,是麽?”


    容婉沒有搖頭,也未點頭,沒有承認他所說是真或假。


    羅昀歎了歎氣,“看來,你對阿湛說了實話,阿湛卻未對你說實話。”


    容婉心中一緊,不明白羅昀是什麽意思。


    羅昀不等她問,便直接答道,“阿湛從頭到尾都知道你是重生轉世,隻不過不清楚你前世的故事罷了。”


    容婉頓了頓,想起初時荀湛聽她坦白之時,眸中並無一絲驚訝的模樣,當時她還以為荀湛是喜怒不形於色的緣故,如今竟然是早就得知。


    “你們到底是什麽人?難不成同我一樣麽?”


    羅昀搖搖頭,伸手抓住容婉的手腕,在容婉的毫無防備之下,將她拉近了屋內。


    如今的屋內隻有容婉和羅昀兩人,羅昀拍拍手,方才空無一人的院子,竟然出現了婢女以及仆從,婢女們聽從羅昀的話將端來煮茶的工具之後,便退了出去。


    羅昀指了指自己手中的茶,問道,“雨前龍井,可是喝的習慣?”


    容婉頓了頓,最終還是點頭道,“嗯。”


    羅昀不再繼續方才同容婉的話,隻是一心煮著茶,他同荀湛一樣,都不愛在裏麵方攜亂七八糟的東西,隻是容婉不知,荀湛多數的茶藝都是同羅昀學的。


    因此羅昀煮出來的茶,味道也十分的好,恰到好處。


    等茶煮好,羅昀抿了一口,也未勉強容婉,便開口道,“這世上據我所知,不過是你一人特殊而已,我同阿湛,之所以知曉,是因我親手參與了此事,而阿湛和阿策,是旁觀者。”


    容婉已經被羅昀所說的親手參與給吸引了目光,卻又不知怎麽說,心中的防備仍有,便開口問道,“郎君不如多說兩句。”


    羅昀笑了笑,從懷中掏出一門玉佩來,攤在手掌心讓容婉看個究竟,開口道,“你看這可是熟悉?”


    容婉順著羅昀的手掌看去,小小的玉佩安靜的躺在羅昀手掌心,上麵雕刻的花紋十分的奇怪,但玉質十分通透,一看便知是好玉。


    而這玉佩,容婉第一眼看起來好生熟悉,隻是卻想不起在哪裏見過。


    羅昀看著容婉緊鎖的眉頭,笑著道,“是它救了你。”


    不等容婉詢問,他便直接道,“這枚玉佩,你可能未曾注意,但那一天身死在洛府門前之時,白天忽而變成黑夜,整個京城都黯然失色,忽而雷聲陣陣,閃了亮光,你便歸到了幼時。”


    容婉頓了頓,此事的可信度一點也不高,哪裏會有這般古怪離奇的事情?但除了這些,誰也不能解釋她為何會出現在這裏。


    如果是僅僅因為此玉佩,那麽羅昀又怎麽知曉呢?


    想到此處,容婉便覺怪異,好似有些事情她並未有兼顧到,一時之間,竟然什麽也想不起來。


    羅昀注意到了容婉的古怪之處,也未戳破,隻是道,“從我入了汴京城以來,阿婉你似乎對我很不友好,難不成我可曾惹過你生氣?”


    容婉頓了頓,這有搖頭,“並未。”


    一來,是她覺得羅昀的心思極重,此人若是真的相交,怕是何時被人耍的團團轉也未可知。


    而來,司徒曾提醒過她,要離羅昀遠些,可荀湛也曾親口如此提過,因此想要容婉不防備自然是不可能的。


    若是今日容婉不進宮,怕是等到荀湛出麵之前,才會露麵,隻是千算不如萬算,今日就那般正好的碰到了羅昀。


    羅昀也不再深問,笑著道,“不曾便好。”


    說著,又斟了杯茶水,自顧自的飲了兩杯茶,倒是容婉,除去剛煮好之時,抿了一口,此後便再未碰過茶杯。


    羅昀也不計較,任容婉如何。


    不知過了多久,羅昀斜眼看著已經趴在桌案之上不省人事的容婉,唇角不由得勾了一勾,將容婉攔腰抱起,放在了內室的床榻之上,細心地為容婉蓋好了被子,這才走了出來。


    等羅昀出了門,屋外的婢女和仆從已經站作兩排。


    羅昀交待了一聲,“從今日起,不許洛氏阿婉出門一步,但她的飲食起居,定要負責最好的,你可知曉?”


    為首的張管事站了出來,應了聲,等羅昀走了以後,在這府中,最大的就要屬這管事了。


    等羅昀將此事交代好之後,這才出了門,門外的馬車還在等著他,等他坐上馬車,便朝著宮城行去。


    畢竟方才便準備麵見蕭玄青,隻是被此事一耽擱,時辰卻誤了好久,隻是對於羅昀來說,這些在他眼裏,都當不得大事。


    蕭玄青再禦書房批閱奏折,而羅昀更是順風順水的到了禦書房,經宦官通報之後,羅昀便推門過去。


    坐在上首的蕭玄青連忙迎了上去,笑著對羅昀道,“羅卿,你總算來了。”


    羅昀看了他一眼,似蔑視一般看了蕭玄青一般,語氣不善道,“如今大敵當前,當今陛下還在兒女情長,不知各位大臣聽過之後,會有如何動作?”


    接著,偏過頭看向蕭玄青道,“陛下可又興趣來猜一猜?”


    羅昀這句話,指責蕭玄青的兒女情長,蕭玄青自然也聽得明白,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動物,因為有許多事情,蕭玄青都要仰仗著羅昀。


    比如聖上忽而駕崩,又或者弄個聖旨瞧瞧什麽的。


    蕭玄青訕笑道,“如今還未登基,又怎會兒女情長,羅卿,這謠言可是不能多信。”


    說完,羅昀輕嗬一聲道,“希望如此吧!”


    說完,又加了一句,“還請陛下莫要再見洛氏容婉,等陛下登基大典一過,三宮六院的嬪妃眾多,區區一個洛氏容婉,可又何必呢!”


    蕭玄青應了聲,口中忙道不敢,可心中大多十分不滿,隻是麵色不能表露罷了。


    主要的事情說完,自然羅昀也有別的事情要說,因此,便轉了話題道,“壽王最近不怎麽老實,強行拉攏朝廷官員,這可不太好,這件事你記得要把自己搞定。”


    蕭玄青應了聲,羅昀這才放心,直接走出了皇宮。


    而蕭玄青自羅昀走後,便一直黑著臉,對於羅昀的話,他知道是對的,可是從他的話中,他還是聽見了一絲輕蔑,頓時黑了臉,總有一日,他要比他們多有人都要更強。


    此事慕容玉華走了進來,對著蕭玄青嬌笑道,“陛下,許久未吃過點心,嚐一嚐吧!”


    說完,慕容玉華便將碟子放在了桌案之上。(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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