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便是自此之後,自由通商,不是依靠這王侯的施舍,大勢便是自此之後,商人的財富得以保障,今日站在這裏的人,無論是何出身,來自哪裏,都與這蘇丹王宮中的人同樣尊貴,士農工商,俱都有利國家,為何卻非要分出上下尊卑。士農工商,都是父母養育,血肉之軀,理應入局資政。”

    “今日我來,便是奉公府之命,告誡爾等,爾等陳情,碌國公府俱都聽聞,爾等激憤,公爺亦是感同身受;今日我來,也是為了告誡這座都城的一些人,天道已命,莫做這擋車螳螂,莫做撼樹蜉蝣,如若不然,逆天命而行,必遭天譴!”

    “今日我來,也奉陳學夫子之命,在此宣告,陳學以蒼生教化為己任,柔佛若有陳學生員,則與交趾、與廣西、與定南乃至於金陵陳學生員一樣,俱都是同窗兄弟,兄弟恭謙禮讓,兄弟同仇敵愾,陳夫子在此宣告,凡有欺淩陳學徒眾者,陳學四十萬生員理應共討,碌國公府與陳夫子已商定,願盡一切力量,捍衛商權,捍衛陳學……”

    那些個陳情之人,俱都激動起來,紛紛叫好。

    而在另一邊,感到事態嚴重的柔佛官兵們卻都紛紛後退,被人擠出去,幾個大臣驚慌失措,武官們也是麵麵相覷。

    他們萬萬想不到,這郝家的使節,竟會玩這麽一出。

    “陳學理應敢為天下先,共創模範軍,橫掃……”

    在人群中,一個武官被這駭人的言論嚇得臉色鐵青,他下意識的掏出鐵弓,在雨幕之下,搭弓引箭。

    他的手顫了顫,有些猶豫,可是最後,手狠狠一扯,箭矢便如流星一般,飛速射出去。

    楊名時就是個書呆子,書呆子才不管什麽實際,其實這種人,和仗義執言的禦使怕也差不多,滿口都是經典,滿口都是動聽的言辭,他的嘴便是刀,舌便是箭,口舌能殺人,能誅心!

    四周都是歡唿,他的臉脹紅,連麵容都變得神聖起來,他撕聲揭底的大吼:“楊某在此宣言,自今日起,西洋政令,不再出自王府,西洋商貿,不再受……”

    他突然頓住了。

    他已如雨幕一般的眼簾之下,那一雙閃閃生輝的眼眸突然變得黯淡。

    血自胸口泊泊流出來,將他本來就浸濕的儒衫浸紅,他驚愕,垂頭。一杆羽箭恰好透過了他的胸口。

    他握緊了拳頭,近處的人已經發覺了異樣,有人發出了驚唿,可是後頭的人潮不明就裏,卻發出一聲聲歡唿的聲浪。

    有人欲上前攙扶他,身邊的護衛已拔出了腰刀,要尋覓兇手,楊名時身子晃了晃,卻揮開了身邊要攙他的人,他口裏已溢出血,目中殷紅,卻握著拳頭揮舞,大吼:“不再受任何人鉗製,柔佛乃柔佛人之柔佛,西洋乃西洋之西洋,再不是誰家的天下……”

    他噴出了一口血來,旋即,整個人直挺挺的倒在了積水和血泊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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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歡唿到了高潮,緊接著便是沉默。

    再之後便是憤怒。

    而事實上,柔佛朝廷這邊,也是驚慌失措,他們萬萬想不到,這位公府的使者,竟是死了。許多人心中怕都暗怪不知哪個蠢人下的手,而肇事者見情勢不妙,早已逃之夭夭。

    事情很糟糕,糟糕透頂,因為人群已經陷入了瘋狂,無數的人流如洪峰一般不可控製。

    幾個大臣亦是乘了藤轎,連忙入了蘇丹王宮。

    武官們見群龍無首,又無蘇丹詔命,不得已之下,忙不迭唿喝著兵丁退走,防禁宮城。

    事情來的太突然,有人抱住了楊名時的屍首,屍首已是冰冷了,於是大家更加瘋狂,有人怒吼:“報仇,報仇……”

    可是組織之人,卻還存著理智,進行安撫,這裏已經混亂,混亂的一塌糊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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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名時之死立即經由各種印刷的報紙傳至西洋各個角落,所有觀望的人突然感覺到一股陰霾壓在了心頭,無論是誰,無論秉持什麽立場,都能隱隱的感覺到,事情已經向更壞的方向發展了。

    柔佛蘇丹已經下令拿住了兇徒,派出使節前去諒山交涉,願意交出兇手,繩之以法,也願澄清誤會,重修舊好。

    隻是可惜,使節還在半途,事情已經到了無可挽迴的餘地。

    馬六甲的資政局全數通過了向蘇丹宣戰的法令,組建了模範軍,人數雖然隻有不到兩千,卻大有攻入新山,將那蘇丹王城付之一炬的姿態。

    檳城那兒,亦是有人搗毀了官府,宣示效忠資政局。

    更可怕的是,源源不斷的海船已從海防,從交趾、從定南沿岸出發,向馬六甲輸送火藥、藥品、糧食,這些大多都是各大商行的饋贈,或者說,是對柔佛資政局的援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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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真正厲害的是整個定南和交趾,都在迴蕩一個聲音,這個聲音從酒肆,從茶樓,從工坊,乃至於從一個個印刷局的刊物裏發出來,這個聲音撕聲揭底,夾雜著雷霆萬鈞的怒火,這個聲音出現在城市,出現在書院,出現在礦山深處。

    到柔佛去,是陳學學子的,就去柔佛,是漢人的,就到柔佛去。

    不同的麵孔,卻懷著同樣的目的的人,俱都出現在了檳城,在這裏,一支模範軍正在籌建,或者說,這是一支並沒有太多組織的武裝,他們許多人,絕大多數,都有一個身份,他們都是陳學的學子,有教師,也有大齡的學生。

    他們通常帶著火器,都是短銃,此時此刻,匯聚在了一起。

    楊景就是這些國際主義戰士中的一員,他是夏元吉的好友,在諒山時和夏元吉隔三差五過著悠閑的日子,夜裏吃吃宵夜,喝上幾杯黃酒,他是個教師,響應了陳夫子的號召,跑去了定南的大城陳學學堂教書,他的書教的其實並不算好,可是卻如他絕大多數誌同道合的朋友們一樣,都是狂熱的激進份子。

    如今他投筆從戎,或者說他壓根就沒有從戎,因為他並不打算入伍,隻不過離開時,依舊領著大城學堂的薪俸,被學堂的堂主勉勵一番,告訴他要有所作為,隨即便背著行囊和許多人出發抵達了這裏。

    他帶來的,是兩柄短銃,還有一些銀錢,一些火藥和數十發鉛彈,自然,還有七八個健壯的學生。

    他們的目的就是一個,誠如那楊名時所說的,柔佛乃柔佛人之柔佛,西洋乃西洋之西洋,再不是誰家的天下,錯,他的理解是,西洋乃陳學之天下,乃商貿之天下,乃碌國公府之天下,乃資政局之天下,再不會有柔佛國蘇丹的位置,再不會有柔佛國勳貴的立足之地。

    抵達了數日,檳城模範軍終於編練成型,這裏足有數千人,絕大多數,都是陳學的生員,也有不少檳城本地自發的民眾,緊接著,戰報便傳來,馬六甲的資政局模範軍已經北伐了。

    而檳城的模範軍,目的隻有一個,便是橫掃柔佛北部,與各處的模範軍會師,再揮師南下。

    大戰一觸即發,至少對於檳城便是如此,隻是大軍還未開拔,這些檳城開明人士們還沒準備好歡送模範軍東征,便又有戰報傳來,馬六甲模範軍所向披靡,連破數城,蘇丹軍馬一潰千裏,已決心議和。

    其實蘇丹兵強馬壯,倒也並非不堪一擊,這模範軍背後又諒山財閥的資助,又有碌國公為其背書,如今自是如日中天,可問題在於,模範軍屬於民兵組織,不真刀實槍的打幾仗下來,怕是並不堪用。

    可問題在於,蘇丹總是下定不了決心,事態到這個地步,已經大大超出了他的預期,他深知堅決彈壓下去,遲早國破家亡,自己即便彈壓住了這些內亂,可是真正強大的郝家,眼下卻還未出手,因此他的態度很是猶豫,一會兒解決下令決心消滅模範軍,可是過兩日,又開始猶豫,命大軍不可輕舉妄動,且先觀望一二,且看看能否有斡旋的希望,如此一來,錯失了戰機,模範軍趁機連下數城,頓時士氣如虹,而蘇丹帳下的文武大臣見大勢已去,便不免蛇鼠兩端,暗通資政局的竟也不在少數。

    這時候所有人意識到,柔佛蘇丹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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