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此,解縉心裏卻有些不舒服,新任的戶部尚書是他的人,而夏元吉固然和自己的理念一致,可終究不是自己人。

    就如這夏元吉固然是支持太子,可是在私交上,卻與太子保持距離,這樣的人當然對太子和解縉有好處,可是用起來,卻總是不順手,有時候人太注重於品德,做了君子,反而對別人來說是個麻煩。

    現在陛下有思念夏元吉的心思,誰能保證,什麽時候又將這夏元吉召迴來,以夏元吉的資曆,至少也是一個部堂,這反而給解縉多了一個麻煩。

    好在陛下沒有順著這個話題繼續說下去,而是話鋒一轉,道:“倒是暹羅之事,大臣們也是反對,這是何故,朕看哪,郝風樓的主意也是不錯,他拒絕了朝廷加封他為暹羅王的美意,確實是為社稷著想,那一番話,朕看著也是謀國之言,對陛下有百益而無一害,曆來聖明的天子,開疆擴土是必不可少的,你看秦皇漢武嘛,哪個不是如此?”

    秦皇漢武其實也有許多讓人詬病的地方,可是依舊是聲名赫赫,無論後世之人如何評價,朱棣對這二人,卻很是欣賞。

    這固然與朱棣的誌願有關,他靠馬上得天下,若論文治,如何比得過其他天子,他地長處就是武功,因而朱棣想要成為聖主,自然也就在這上頭打主意。

    可是解縉等人對秦皇漢武之事,心裏卻是漠然,大明本就疆域萬裏,富有四海,要那些不毛之地做什麽?

    這當然與他們的屬性有關,他們所代表的,乃是以地主士紳為代表的一群人,而對於這些人來說,管理好自己的一畝三分地,才是首要,想要安生過日子,當然是四海升平才好,假若隔三差五要開疆拓土,這錢糧就必不可少,錢糧從哪裏來,還不是加征糧稅,加征糧稅倒也罷了,朝廷還需要征用民夫,許多人都要征用了去,誰來給自己種地?

    若是戰事順利,當真是開了疆,對他們沒有一絲的好處,可若是戰事敗了,朝廷更不免要繼續找迴臉麵,反而對他們有損。

    所以對於地主和士紳來說,任何戰事,對他們都是不利的,他們要的便是太太平平,至於這兵伐之事,自然是能免就免,當年的南宋,曾有主戰派極力要求北伐,結果卻招致了大量臣子的反對,這裏的本質其實並非是這些臣子沒有熱血,實在是在他們的背後,那些擁有土地的地主和士紳們的意誌,北伐就要損害他們的利益,無論再多冠冕堂皇的理由,他們也寧願苟安於江南。

    反觀諒山的那些財閥集團,卻又不同,財閥要的就是損耗,損耗越大,才更有生產的需求,而且一旦開了疆土,就等於是開拓了新的市場,對財閥來說,他們擔心的從來不是浪費和損耗,擔心的隻有需求不足,大炮一響、黃金萬兩,需求越大,大家才能從中分一杯羹,因此在諒山那兒,幾乎所有財閥所控製的言論,往往都是鄰國對自己的不友善,隻巴不得朝廷天天開啟戰端才好。

    因此當時在征暹羅之時,兩個利益集團雖然各說各話,其實卻早已在暗地裏進行了交鋒,一方是一麵倒的反對,一方卻是一麵倒的支持,雙方可謂是勢同水火。

    自然,解縉這些人眼下要的,卻是郝風樓加封暹羅國王,此人一旦就藩,就等於少去了一個對手。

    解縉道:“陛下,大臣們如此,想來自有他的道理。”

    朱棣冷笑:“哦?道理,什麽道理,有什麽道理,不妨就明講吧。”

    那黃淮有些忍不住了,道:“陛下,暹羅乃是不毛之地,要之何用?”

    若是此前,朱棣或許還會讚同這個觀點,隻是郝風樓已給他吹過風,他自然不能苟同,於是笑道:“這你們卻是有所不知了,暹羅和真臘,土地肥沃,隻不過是當地土人人少,且不諳耕種之事罷了,假若朕下旨移民開墾,不出十年,那裏便可稱為魚米之鄉。”

    黃淮道:“能不能成魚米之鄉,卻是兩說的事,暹羅與我大明民俗各有不同,臣等擔心的是,這暹羅之民桀驁不馴,我大明恩澤四海,那暹羅王有不臣之心,大明予以一些教訓也就罷了,哪有毀人宗廟,侵人土地之事,這若是傳出去,不但各國憂懼,人人畏我大明如虎,而且暹羅土人必定要揭竿而起,那裏距離我大明腹地,又是山長水遠,朝廷莫非年年都要調撥軍馬,前去彈壓麽?陛下富有四海,又何須這一隅之地,反而壞了自己的賢德之名,與其如此,不如置暹羅王,使他領國,他們沐浴了我大明的恩德,必定年年歲貢,永不相叛。”

    朱棣倒是有些心動了,這話倒是有點對他的胃口。

    那胡儼見狀,也是附和道:“微臣也是附議黃學士之言,暹羅對大明,就是一個包袱,與其如此,倒還不如效仿秦晉之事,使他們複國,成秦晉之好。”

    解縉趁熱打鐵:“黃公所言甚善,陛下,其實百官大多數,都是這個意思。”

    大家眾口一詞,解縉又提到了百官。

    本來假若隻是黃淮一人說,朱棣心念動搖,確實不願因為一個小小暹羅,而使各邦疑懼,使各藩都認為大明垂涎於西洋的土地,可是如今大家如此同聲同氣,那郝風樓的話卻仿佛在他耳畔之中又是響起:“陛下,文武百官,大概是因為不願讓陛下嚐到甜頭吧。”

    想到這裏,朱棣的眉頭不由皺起。

    因為這句話透著兩層意思,一層是自己似乎是被人耍了,另一層卻是這些人,夥同在一起,為了自己的私利,想要左右自己的決策。

    朱棣不由冷笑。

    他眼眸深邃,慢悠悠的道:“哦,看來朕的大臣們,似乎都反對郝風樓的意思,是麽?”

    這句話,卻是有些莫名其妙,讓在座的學士不知該如何迴答才好。

    朱棣卻是似笑非笑的道:“可是朕卻是覺得,郝風樓的建言,老成謀國,將士們廝殺疆場,為咱們大明開疆拓土,難道要輕易拱手讓人?你們拿,未免也太大方了,我大明固然是重恩而不重威,隻是那暹羅王失德,朕吊民伐罪,這又有什麽好教人說閑話的?你們平時都說,這天下各國都仰慕我大明,既然如此,料來那些暹羅人也很願意成為我大明的子民吧,朕理應滿足他們的願望才是,依著朕看,這件事,就按郝風樓說的辦,解縉,你來擬旨意,其一,改暹羅為定南行省,其二,於定南省設資政院,使這暹羅土人推舉大臣秉持軍政之事,其三,在暹羅設十三府,同設十三衛……”

    解縉不由愕然,隻是陛下雖然看上去說的輕鬆,卻又有一種不容人拒絕的威嚴,其他幾人正想再勸,解縉卻覺得情況有些不對,連忙給黃淮和胡儼二人使了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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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暖閣裏出來。

    解縉剛走幾步,便被黃淮追上,黃淮顯得氣急敗壞,不禁道:“解公,陛下如此專斷,解公為何不仗義執言,莫非這件事,就如同兒戲一般?”

    黃淮所說的兒戲,不隻是因為不能將郝風樓禁錮在暹羅,而是這暹羅的資政院之事,這暹羅既不派遣朝廷命官,又不封一個國王過去,卻全憑暹羅人自行推舉大臣主持政務,這顯然,有些兒戲了,這不是胡搞麽,曆朝曆代,乃至於中外,也不曾有過這樣荒唐的事。

    解縉微笑,道:“既然黃公知道這是兒戲,那麽就不妨,讓它兒戲吧,既是兒戲,將來遲早要鬧出事來,到時咱們再仗義執言,又有何不可,何必要急於一時?況且,今日陛下突然變了口風,老夫覺得,必定是那郝風樓事先就進了讒言,這個時候我們何必要碰這個壁,哎……可惜了,原本將那郝風樓禁錮在西洋,京師中的麻煩,就少了一半,看來咱們還是不得不和那郝風樓打交道,不過,其實這也無妨,你看,天下大勢,浩浩蕩蕩,郝風樓固然是厲害,可是他想改變江山的顏色,卻未免有些不自量力了,蜉蝣撼樹、螳螂擋車,何其不意,黃公,你不必多慮,這幾年,老夫其實是想明白了,咱們不能做石頭,做石頭便是中流砥柱,看上去是堅硬,實則遲早卻是要被水流衝垮。咱們要做水,水無常勢,也無長形,因時而動,因地而形,時間有的是,不必急於一時。”

    他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笑了一聲,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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