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閣的事務,比以前繁忙了許多,楊士奇又遠在交趾,於是乎,這內閣如解縉人等身上便多了千斤重擔,好在解縉年輕,自是將政務署理的井井有條,雖然有些吃力,朝廷雖是非議諸多,流言四起,可也沒什麽大的出錯。

    世人隻覺得解縉的文采,卻是不知,他也是個深諳政事之人,當然,能入閣,除了充當天子的‘秘書’,其實也是天子和各部堂之間的橋梁,所以但凡是閣臣,除了要得到天子信任,同時也要得到百官敬畏不可。若是各部不將你當一迴事,對你陽奉陰違,這政令就沒法兒通達了。

    也正因為如此,楊士奇雖是學士,可是如今,卻不得不灰溜溜的去交趾,他的名聲有些臭了,大家都將他當笑話一樣看,這個時候,他如何協調一些政務,協調不了,到時便是處處出錯,天子自然不會認為百官都有錯,最後這辦事不利的帽子,還是你得擔著。

    解縉如今做事,已經越發得心應手了,他隱隱有士林領袖和清流翹楚的風采,各部堂對他倒也配合,其實宮中是好糊弄的,陛下再三申飭的事,尚可以推諉,可以陽奉陰違,甚至真要惹急了,索性可以封駁了奏書,可是解縉這樣的人,卻是萬萬不能得罪,管你是誰,一旦得罪,立即天下的議論便起來,罵的你狗血淋頭,都察院的禦使逮著你便各種明朝暗諷,你怕不怕?

    和天子對著幹那麽一下下,即便罷了官,至少還能落個美名,就如那夏元吉,這君子之名,怕是要流芳百世了,據聞他被公人押去交趾,這一路上,所過州縣,都是無數鄉紳、士子排著隊的照應,有人索性賄賂那公人,而後請那夏元吉在府上接風洗塵,若是夏公肯屈尊,那真是光耀了門楣,祖墳冒了青煙,坐過的椅子都要好生收起來,好生藏著。

    可若是和解公對著幹,沒準兒明日你就成了朝廷敗類,奸佞之臣,扒灰的老王八蛋等等,人啊,身敗名裂了,即便還戴著一頂烏紗,勉強有一個官身,又有什麽意義,讀書人終究還是要臉皮的。

    因而解縉越是得心應手,這宮裏對他的態度,就有點說不清了,有時覺得此人每日和清流湊一起,隔三差五來那麽幾句仗義執言,也是覺得可惡,可有些時候,一些事還非要倚重不可,同樣一個旨意,讓解縉去辦,和讓別人去辦,這效果總有那麽點兒不同,當今天子雖也是奮發有為,可畢竟不是太祖皇帝,實在沒有事無巨細都親力親為的魄力,人總有懶勁,把解縉踢一邊,難道真要天子自己收拾大局?

    這解縉大抵也知道宮中的心思,閣裏又沒了楊士奇,因而雖是多事,卻還算愉快。

    隻是當一份奏報送來的時候,解縉的好心情到此為止了。

    這位解學士細細的看過了奏書,旋即臉色凝重,最後陰著臉,喃喃自語:“想不到,想不到啊。”

    連說了兩個想不到,可見解縉心中的震撼。

    他最後落下,顯得有幾分失神。沒有錯,那郝風樓大捷了,這也就意味著,朝廷的麻煩也到此為止,調兵遣將之事可以暫停,預備用過軍務的錢糧也可以節省下來,更重要的是,朝廷的臉麵不但保住,而且還大放光彩。

    暹羅……就這麽解決了。

    解學士還是有些不信,不是說那暹羅王窮兵黷武麽,你他娘的都窮兵黷武了,竟還如此不堪一擊,二十萬精兵啊,你這二十萬精兵去了哪裏?

    解縉想不通,可是捷報卻是真真切切的。

    解縉不由有了一些疑竇,卻也不急著將這奏書公布出去,而是吩咐人道:“去將兵部的金部堂請來。”

    金忠乃是兵部尚書,此後調去了詹事府,夏元吉曾短暫代理過兵部的部務,後來夏元吉轉任戶部時,金忠便又重新接掌了兵部,此人既是尚書同時還兼了個詹事府詹事,由此可見,天子對此人的信任,即便是解縉,對著這金忠也不敢大意,因為此人也是鐵杆子的太子黨,比解縉的血統還純正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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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忠來的很快,落座之後,看了解縉一眼,心裏琢磨著解縉的用意,他這些時日焦頭爛額,很是惱火了一陣,他從前是靖難出身,是真正打過仗的,因而脾氣有些不好。

    解縉看他一眼,今日出奇意外的是沒有和金忠寒暄,而是直接用手敲了敲案牘上的奏書,道:“金部堂,你先看了再說。”

    金忠性子倒也直爽,並不覺得冒犯,直接起身取了奏書,便看了起來,這一看,頓時大驚失色,禁不住抬頭,道:“這大捷未免太過駭人聽聞,這……這怎麽可能……”即便是金忠,第一個反應也是不信。

    短短數月功夫,有二十萬大軍的暹羅國就這樣完了,這換做是誰,也覺得匪夷所思。

    假若是兩年、三年,郝風樓以弱勝強,以寡擊眾,勝了也就勝了;又或者朝廷十萬精兵開赴,郝風樓糾集大軍十數萬,與暹羅國決戰,數月功夫,勉強也能說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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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

    解縉目光嚴厲,道:“老夫請金部堂來,隻問一句話,這個捷報,可信麽?”

    金忠鎖眉,他和解縉都是太子黨,雖然平時沒打什麽交道,可是關起門來,卻還是可以掏心窩子說話的,金忠道:“不太可信,有些匪夷所思,不過這郝風樓素來知兵,也算是常勝將軍,即便是這捷報有一些浮誇之處,可是大致上,他不敢作假,他不是傻子,當然知道,這朝野內外,多少人在盯著他,在盯著他們郝家,他現在看上去是風光,其實也是如履薄冰,絕不敢在這上頭做文章。”

    解縉深吸一口氣:“老夫也是這樣想的,請金部堂來,便是最後確認一下。哎……”解縉不由搖頭,感慨道:“你說,這姓郝的到底是什麽人,每每分明是要被置之死地了,可是偏偏,他總能讓人刮目相看,他與太子交惡,是個心腹大患,可是老夫處處布局,卻終究是給他做了嫁衣。”

    金忠也是皺眉,一時說不出話來。

    解縉苦笑:“咱們大明,還有陛下,就等著這個大捷呢,這是久旱逢甘霖啊,陛下看了這份捷報,還不知要樂成什麽樣子,陛下……心氣兒高,要的便是這文治武功,如今這赫赫武功,既是郝風樓的,也是天子的,這郝風樓怕又要在進一步了吧。”

    金忠眼眸微眯成一條縫,似乎是領會了什麽,突然道:“再進一步是什麽?”

    解縉笑了:“再進一步,那就不是人臣了,倒是還有一個法子,這暹羅國既然已經沒了,朝廷眼下,還不知如何處置,依陛下對交趾的手段,怕是又要辟為郡縣了,可是那兒,終究是太過遙遠,莫不是,又要讓郝家來世鎮吧,話又說出來,不是郝家,這西洋之事,還真未必鎮得住,嗯,對了,這裏還有一些暹羅國的奏書,有個叫吾泰的,便帶著許多人上書,說請天子立暹羅國王,似有請郝風樓當國的意思,金部堂,你怎麽看?”

    這事兒其實還有一層意思,卻是那吾泰那些人,確實是寫好了奏書,想請立郝風樓為國王,而立郝風樓為國王,倒不是這些人溜須拍馬,而是吾泰這些人無路可走,想想看,那暹羅王,可是吾泰為首的一批人弑殺的,無論是任何理由,他們終究是弑君,將來無論是大明扶立誰為國王,他們這些二臣,能有好下場麽?唯有這郝風樓,吾泰等人反正已經事了二主,總比再事一主要強,他們現在最怕的,倒不是郝風樓這等外來人,反而是怕暹羅人當政,因為外來人當國,終究還是需要他們這些人來維持大局,甚至還要倚重一些,可若是暹羅人,那麽接下來就免不了要鏟除異己了。

    正是因為這個考量,吾泰聯絡了一批人上了奏,之所以沒有經過郝風樓,一方麵是郝風樓已帶兵去鏟除裏泰的族人,另一方麵,他們也曉得漢人的規矩,喜歡惺惺作態,你明著去問他,他反倒怒目而視,倒不是索性直接給那位郝大人來個驚喜。

    而這份奏書,是在解縉看過了捷報之後發現的,他覺得有趣,此時特意撿了出來,給金忠看。

    金忠接過看了之後,臉色複雜,道:“解公的意思是……”

    解縉道:“老夫沒什麽意思,就是想順水推舟,給那郝風樓一個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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