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士奇話音落下,立即有書吏恭恭敬敬的稟告道:“大人有所不知,從清早到現在,錦衣衛又拿人了,事情鬧得很是厲害,士林已是雞飛狗跳,沒有駕貼,也不和刑科打什麽招唿,北鎮府司那兒,隨心所欲,不隻是如此,還為此,壞了幾個人的性命,看這樣子,似乎是要動真格的,學生們瞧著嚇人,這才多嘴了幾句。”

    這時候其他幾個閣臣也都紛紛出來,楊榮皺起眉,道:“這錦衣衛到底想做什麽,天子莫非是要靠錦衣衛治天下麽?”

    楊榮火冒三丈,也是情有可原,今年以來,不知吃了什麽槍藥,屢屢對讀書人大肆拿捕,惹得滿城風雨,這算個什麽事兒?

    其他幾個人,臉色也都未必好到哪兒去,錦衣衛張狂如此,身為閣臣,不說幾句重話是說不過去的,可大家都有疑問,這到底又出什麽事兒了。

    朝覲的事,已經落下帷幕,其實結果不盡人意,不過漢王雖然還活著,可是即將打發去藩地,實際上已經沒有了任何與太子爭儲的資本,近來又有宮中傳來消息,陛下有意北狩,太子即將監國,太子朱高熾的地位,將更加的鞏固。

    某種意義來說,雖然出現了一些疏漏,可是大致上,卻還是達到了目的。

    還未等大家彈冠相慶,錦衣衛突然動手,這是何故?

    胡儼幾個,已是勃然大怒,有人禁不住道:“總得討個說法才是,錦衣衛近來,甚囂塵上,諸公豈可不聞不問……”

    大家心裏,各懷心事,不過倒都有幾分同仇敵愾之心。

    正在這時,又有書吏進來,這人前腳剛到,口裏便道:“又拿了一個,又拿了一個,哎……有家眷去北鎮府司討要說法,問被拿的犯了什麽事,結果……結果那邊怎麽說的……那邊說,就是看著不順眼才拿,要什麽罪名?”

    這一下子,真是火藥桶遇到了明火,一下子沸騰了。

    看著不順眼你就拿人、殺人,這錦衣衛,未免也太過囂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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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囂張……是要付出代價的,數以百計的彈劾奏疏,便如漫天飛舞的雪花一般呈送入宮。

    大臣們很激動,官員們氣得跺腳,大家義憤填膺,也難得大家能夠同氣連枝,一個個將錦衣衛,將郝風樓,罵了個狗血淋頭。

    這口氣,咽不下去啊,今日可以這樣拿讀書人,明日……他們豈不是要肆無忌憚的拿朝廷命官了。

    一個莫須有的罪名,便可對有功名的讀書人喊打喊殺,這還了得。

    這些奏疏,自然都在朱棣的案頭上。

    對於這些奏疏,朱棣的臉色冷漠,他坐在禦案後頭,沉吟良久,卻是看著一份都督府送來的奏疏。

    錦衣衛隸屬親軍二十衛,雖說親軍都督府無權管轄錦衣衛,可是現如今,紀綱獲罪,已是死的不能再死,而眼下,最緊要的,當然是遴選出錦衣衛都指揮使來。

    那親軍都督府責無旁貸,得舉薦幾個人選,供天子來圈定。

    人選有三個,第一個乃是羽林衛都指揮使楊寬,這個人,朱棣有點印象,是個實誠的性子,平時沉默寡言,做事隻求無過,不求有功。

    親軍都督府將他列在第一位,其實這也沒有錯,紀綱這個人,就是太聰明了,人太聰明,未必是好事,讓老實人上位,沒什麽不妥當。

    至於第二個,叫鄧鴻,此人是金吾衛的同知,跟朱棣更有一層關係,早在靖難時,曾是朱棣的親兵,朱棣當年四處冒險,身先士卒,就是這個人,一直尾隨其後,九死一生。

    朱棣看到這鄧鴻二字,心念一動,似乎有點猶豫了。鄧鴻這個人,他是了解的,性子耿直,對自己那自是忠心耿耿,刀山火海都跟著自己去了,決不會有什麽異心。

    此人,倒也不失為一個好人選。

    至於第三個,自然就是錦衣衛指揮使同知郝風樓了。

    郝風樓的名字排在最後,意思已經很明顯,親軍都督府不願意將錦衣衛的人提拔為指揮使,理由呢,很簡單,錦衣衛早已自成體係,和親軍都督府牽連越來越少,這麽重要的衙門,名為親軍,實則卻和都督府離心離德,這個郝風樓,在錦衣衛裏又是樹大根深,他若是掌了錦衣衛,就沒親軍都督府什麽事兒了,其他人不同,其他人是親軍其他衛裏調去的,要彈壓那些錦衣衛的老丘八,就少不得,得仰仗親軍都督府。

    由此可見,親軍都督府在這事兒上,花費了不少功夫。

    比如那個鄧鴻,就是一枚暗雷,陛下,這個人可是您的親信,你若是不圈點了他,說不過去啊。

    朱棣手握朱筆,卻是沉吟不動,良久,他抬起眸,喚道:“來人。”

    說話間,便有個內官進來,小心翼翼的道:“陛下有何吩咐。”

    朱棣靠在禦椅上,歎道:“哎……郝風樓這兩日,在做什麽?”

    “這……似乎是乏了,每日都在府上,伴著他的母親和夫人。”

    朱棣眼眸一眯:“他沒去見徐皇後?”

    “沒,這幾日都是閉門不出。”

    朱棣不由深吸一口氣,臉色不禁溫和下來。

    傻子都知道,這個節骨眼上,正是都指揮使出缺的時候,朱棣不相信,郝風樓這個家夥,對這指揮使不眼紅,人往高處走嘛,換作是自己,怕也要努力一番。

    要努力,當然不能閉門不出,這郝風樓有個丈人,可是在五軍都督府,五軍都督府和親軍都督府雖是兩個衙門,牽連卻是不小,若是讓老泰山出出力,四處去活動一下,機會可是不小。

    再有徐皇後那兒,此番郝風樓保住了漢王,徐皇後不知對他有多感激,若是這時候,前去拜見她的母後,把事情說道說道,徐皇後保準要放出話去,親軍都督府的那些人,得了後宮的暗示,敢造次麽?

    至於郝家的人脈,天子也多少知道一些,這幾年,郝父一直都在經營,如今郝家水漲船高,確實有不少人,願意和郝家打交道,即便是張家、朱家、邱家、徐家這樣的頂級豪門,也都願意和郝家打交道,隻要郝風樓肯使力,這事兒,能有八成把握。

    偏偏,郝風樓不活動,不活動倒也罷了,居然還閉門不出。除了閉門不出,還指使錦衣衛四處拿人,拿的還是讀書人,這……不是找不自在?

    朱棣不由籲了口氣,心裏多少知道一些眉目了,郝風樓不去四處求情,隻是不想讓自己為難。至於拿人,也隻是奉旨辦事,想到這個,朱棣對郝風樓的印象,不禁又好了幾分。

    “哎…”朱棣原本早有心思,想先將郝風樓這個家夥,先壓一壓,必竟還是太年輕,可是現在,卻似乎改了一些主意,想到這裏,朱棣抬眸看了一眼那些彈劾奏疏,最後微微一笑,提起筆來,在郝風樓的名字上畫了個紅圈。

    “送親軍都督府,另外送內閣擬詔,傳旨下去,敕錦衣衛同知,晉錦衣衛都指揮使。”

    朱棣像是了卻了一樁心事,籲了口氣,將筆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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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內閣這邊,還在焦急的等待消息。

    錦衣衛那邊已有消息,說是七八個人熬不過酷刑,已是暴斃,這消息傳出,真是讓人心都涼透了,大膽,好大膽,膽大包天。

    現在彈劾奏疏上去,就看天子聖裁了。

    除了一個解縉,其他人都在房裏吃茶,誰也無心去理事,至於解公,則是告了病,這個節骨眼上病了,怕是另有深意。

    楊士奇心情有些煩躁,近來是一步錯、步步錯,許多事都是身不由己,像是被人推著走一樣,如今又出這麽一檔子事,讓他心裏更加不安。

    倒是這時,終於有通政司的人來了,書吏送來了天子的口諭:“陛下有旨,立即草詔,敕命錦衣衛指揮使同知郝風樓為錦衣衛都指揮使。”

    一下子,所有人霍然而起,麵色都不好看了。

    陛下沒有迴那些彈劾的奏疏,可是卻送來這麽個口諭,意思就再明顯不過,升官是因為什麽?當然是因為有功,無功不受祿,既然有功,這是不是說,連收拾那些讀書人,也包括在內,收拾這些讀書人,對這些讀書人喊打喊殺的,不是錦衣衛,壓根就是天子。

    “這……”胡儼捶胸跌足,最後重重歎口氣,拂袖而去。

    其他人,怕也好不到哪兒去了,一個個麵麵相覷,卻都有一種無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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