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作禽獸散,各自退去,隻是那南鎮府司的鎮撫留了下來。

    人是拿了,可是這鎮撫大人還是摸不透指揮使大人的心思。

    終究這趙剛乃是指揮使大人的人,雖然是說拿了,說是要治罪。可問題在於,到底如何治罪,鎮撫大人卻是摸不透,是輕是重也捏不定,一方麵這趙剛乃是指揮使大人的親信沒有錯,另一方麵指揮使大人又是大發雷霆,分寸實在是不太好拿捏。

    所以鎮撫踟躇著不肯走,待人都散了,這才小心翼翼地行禮道:“大人,趙千戶……”

    紀綱卻是眯著眼,淡淡地道:“哦,不是已經說了嗎,要嚴懲。”

    鎮撫笑了,道:“下官當然知道要嚴懲,隻是玩忽職守,終究不是什麽重罪,所以……”

    紀綱的臉上滿是冷漠,眼皮子慵懶地抬了抬道:“所以你以為他是老夫的人,想網開一麵?老夫是怎樣說的?老夫說的是要以儆效尤,什麽叫以儆效尤?他身為親軍,負有訪謀逆妖言大奸惡之責,屍位素餐,即是欺君,陛下讓我們親軍做什麽的,眼下這京師到處都是妖言惑眾,鬧得不可開交,他趙剛居然還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漠不關心,欺君二字難道還跑得掉麽?既然是欺君,你卻來說這不是重罪,周鎮撫,你這是何意?”

    欺君……

    鎮撫的身軀打了個激靈,欺君就形同謀逆,已經不隻是殺人了,至少也是個抄家,可問題在於這趙剛……

    鎮撫再抬眼去看紀綱的時候,那紀綱一副書生的樣子,溫文爾雅之態在他眼裏變得無比的恐怖,這個人……實在是可怕,可怕得這位鎮撫大人不禁在心裏絲絲地冒著寒意,鎮撫再沒有說什麽,恭恭敬敬地道:“卑下明白了,卑下這就去辦。”

    “哦……”那鎮撫正待要走,紀綱卻似乎想起什麽,道:“老夫想起一件事,宮中有了旨意要設東緝事廠,趙剛的審問要邀東廠的人來聽審,好了,去吧。”

    鎮撫滿是複雜和畏懼地走了,紀綱的臉色卻是麻木,他坐下,沒有說什麽,卻似乎在醞釀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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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陵城裏已如沸騰的開水,頓時變得熱鬧起來。

    先是東緝事廠建立,就在東安門那兒,這個不起眼的衙門一出,架子立即搭了起來,內官王安敕為欽差總督東廠官校辦事太監,隨即便點選了幾個親信,設掌班、領班、司房四十多人,這些人有太監也有校尉,太監自都是王安手底下的,其他的則由錦衣衛撥給。至於具體負責偵緝的則是役長和番役,役長相當於小隊長,共有一百多人,役長各統帥番役數名,番役叫“番子”,又叫“幹事”。

    王安確實是個不錯的幹才,隻一下子功夫,七八百骨幹組成的衙門便起來了,別看人少,可是五髒俱全。他不但從錦衣衛點選了一批人,為了降低錦衣衛對東廠的影響,還特意從地方上征募了‘良家子’。

    當然,所謂的‘良家子’其實就是胡扯,真正良家子弟,誰願意為太監辦事?畢竟不是什麽人都知曉東廠有什麽權柄,誰肯應募來著。於是乎一批三教九流的潑皮便混跡進來,這些人搖身一變就成了番子和幹事,戴尖帽,著白皮靴,身穿褐色衣服,係小絛腰帶。很快便威風凜凜地出現在街麵,一時之間鬧得雞飛狗跳。

    衙門初立,當然要立威,所以東廠衙門這邊便放縱下頭的役長、番子、幹事們胡鬧,有督主撐腰,這些本是過街老鼠的潑皮們膽子也大,侵門入戶,很是喧囂了一陣,相比起來,他們比錦衣衛還壞,錦衣衛畢竟是老衙門,又是親軍,是有口糧的,而且是世襲的軍職,大家多少還會有點餘地,省得出了事砸了自己的飯碗。可是番子不同,一方麵他們的出身並非錦衣衛那邊精挑細選,另一方麵,他們並非軍事,雖然會有口糧,但是不多,王太監可沒打算讓他們填飽肚子,既然太監不管飯,那隻好自己動手豐衣足食了。

    東廠番子的第一個動作就是瞄準了一些商戶,這些家夥雖然是剛剛做‘官’,可是構陷商戶倒是熟門熟路,一群人直接衝進去,揪了人便走,有人追來便放出話來,說是妖言惑眾,待拿到東緝事廠,便等著對方來贖人,不肯拿銀子的當然是打死勿論,給了銀子卻還嫌不夠,非要扒皮剝骨才好。

    其實這事兒也怪不得他們,其他的衙門當差終究有這麽多年了,今日刮一點,明日刮一點,大家心裏有譜兒,沒必要殺雞取卵、竭澤而漁,這‘謀生’的手藝早在八百年前,前輩們就大致上謀劃好了。可是東廠不同,他們饑渴啊,餓了幾十年,一朝得誌,又有督主鼓勵,當然是紅了眼,於是便像瘋子一樣。

    用不了幾天,禦使的彈劾奏書就上去了,理由都是一個,東廠欺人太甚、製造冤案、無法無天。

    原本一個錦衣衛就已惹得上下不滿,現在又多了個東廠,這日子還讓人過麽?禦使們幾乎要瘋了,四處搜查罪證,並且立即進行了反擊。

    而王安此刻意氣風發,每日清早便步行從內宮趕到這東廠的衙門來,這裏很是簡陋,不過王安卻很喜歡在這裏,到了這裏,他便是真正的大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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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廠裏的人見了他,一個個是搖頭乞尾,王安不露聲色,便開始靜聽奏報。

    “督主,前幾日,南鎮府司審問犯官趙剛的案子已經水落石出,南鎮府司辦的是欺君罔上,前去聽審的是楊領班……”

    王安眉宇一皺,不由冷笑道:“這倒是有意思,這個紀綱對自己還真是夠狠的,難怪說陛下信重的,一鞭子下去,他就紅了眼睛。”

    “這倒是,所以錦衣衛這近半月來,個個都是瘋了,四處在拿人,捉了一百三十多個,眼下鬧得風聲鶴唳,人人自危,昨個兒在欽天監裏,幾個監官說了一些話,坐堂的錦衣衛直接就動手拿人了,鬧得也很是厲害。如今這些人,一個個都在過審,卑下已經安排了人前去聽審,瞧這錦衣衛的意思似乎是不打算輕易罷休。”

    王安端起了茶盞,眼眸掠過了一絲冷意,道:“是啊,咱家早瞧出來了,錦衣衛是要辦一個大的。”

    “督主,咱們……是不是要鬧出一點動靜?”

    王安搖頭道:“不必,眼下不宜輕動,錦衣衛紅了眼睛,是因為他們辦了這麽久,畏首畏腳,宮裏呢,早有不滿了,所以他們不狗急跳牆就沒法兒交差。咱們不同,咱們才剛剛把架子搭起來呢,所以眼下呢,沒必要如此,叫人去找點銀子就成了,至於官員和讀書人,一個都不要拿。這種髒活自然是他們錦衣衛去做。不過廠裏這邊得盯死了錦衣衛,錦衣衛盯官員和讀書人,咱們盯他們,一環扣一環,讓這錦衣衛吃點苦頭。他們四處抓人,朝野的官員肯定是要反彈的,而咱們盯著錦衣衛,他們又渾身難受,兩麵都不是人才好。”

    “你得明白,咱們和內閣,和六部堂,沒什麽恩怨,所謂同行是冤家,真正的冤家是這錦衣衛,他們查辦謀逆、妖言之事,咱們也要查辦,他們在金陵遍布耳目,咱們也得遍布耳目,他們在各衙布置坐探,咱們也得布置,還有……他們本來就有的收成和油水,咱們要不要分一杯羹?哎,錦衣衛吃別人的飯,咱們卻得吃他的飯,不如此,這日子怎麽過?咱家奉欽命辦東廠,得有飯吃啊,否則如何讓弟兄們效命?”

    “督主英明。是了,還有一件事,有海路巡檢奏報說是在鬆江口岸發現了諸多大船,浩浩蕩蕩,朝鬆江口岸來,他們快馬遞了消息,眼下卻不知是何方人馬。”

    王安皺起眉頭道:“艦船?浩浩蕩蕩?不會是眼花了吧?為何此前不曾見過奏報?不可能一點消息都沒有吧?”

    頓了一下,王安接著道:“是啊,就是蹊蹺,除了大食,還有誰?即便是如此,這大食的船隊從泉州到鬆江可是一路停靠,沿著海岸而行,所以這一路過了福建,到了浙江,再到南直隸,沿途的州府都會有飛馬傳報的,海船嘛,未必經得起風浪,當然是沿著陸地行駛,怎麽可能憑空出來?這……還真有點不對勁,這事兒要立即報入宮中去,或許有什麽蹊蹺也是未必,好教鬆江口那邊及早做好準備。”

    “卑下明白了,卑下這就命人用快馬,前去打探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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