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山傍水的南京紫禁城,清早的時候沐浴於晨曦,顯得格外的靜謐。

    每日這個時候便是早膳的時間點,宮中自有規矩,各監各局早已忙活開了,朱棣雖然勤政,可是和太祖皇帝的作息不同,太祖皇帝的作息可謂一絲不苟,什麽時間點起來,什麽時間點用膳,都不偏差分毫。

    而同是習慣了軍旅的朱棣卻是紊亂無比,有時直接在暖閣裏命人拿了點糕點,便輕鬆的搞定了早膳。

    今日的奏疏比較多,通政司大清早便把奏疏送來,而此刻朱棣一邊就著糕點吃著茶,邊上的鄭和則是一麵拿著一本本的奏疏宣讀。

    “禮部郎中楊彪奏曰:茲有大食勳貴宗室人等,停船於泉州市舶司,自稱奉國中父老之命,大食雖然遠離中土,卻久慕我大明王化,於是懇請入貢,率船隊入朝,拜謁大明天子……”

    聽到這個奏疏,朱棣不由愣了一下,因為這封奏疏有些奇怪。

    但凡入貢,大多的名目都是該國國王的名義遞送國書,稱藩入貢。可是這份奏疏卻並沒有提及對方國主,隻說是勳貴宗室,這勳貴宗室到底是個什麽名堂也是語焉不詳,多半這大食朝廷未必知情。此外,這些人也沒有說代表朝廷,卻隻是說奉國中父老之命,這就有點意思了,國中父老是什麽,誰也說不清。

    可是話又說迴來,人家湊上來,似乎沒有冷淡對待的道理,朱棣抿了抿嘴,心裏大致明白,多半是這些大食商人見有利可圖,所以便也學著人家來入貢了。

    這種事也不是沒有,唐宋時期就有不少這種假冒使節的人,太祖皇帝在的時候也曾有過類似的事件,對此都是狠狠訓斥,直接遣送迴國。

    不過……

    今時不同往日,當年的時候,北元殘暴,又是異族,使中國之民,死者肝腦塗地,生者骨肉不相保,而太祖皇帝起兵驅逐暴元,開創大明,自古得國之正者,無甚太祖皇帝者也。

    一個名正言順的皇帝自然不必一群來路不明的人來錦上添花,所以底氣十足,對這些占便宜的人自然不必客氣。

    可是朱棣不同,朱棣的江山是建立在叔侄相殘的基礎上,朱棣急需要內外的認可,這種緊迫的心情可想而知。

    這也是朱棣猶豫的原因,明明知道這些人是來占便宜,是來吃他的豆腐的,他卻不由動了心思,想來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畢竟這東西終究不是給外人看,而是給裏頭的人看的,無非就是一場你情我願的把戲罷了。

    想到這裏,朱棣雙眉微微一揚,口裏還咀嚼著膳食,卻是有些含糊地道:“文淵閣怎麽說。”

    鄭和道:“這份旨意乃是解學士親自票擬,上頭說的是,既是大食父老之盛情,朝廷理應以禮相待,自聖皇登基以來,國泰民安,君子盈朝,我大明已有盛世之象,各藩爭先來朝,沐浴王化,也是情有可原,若是朝廷不準,難免寒了人心,既是要恩澤四方,便理應盛情款待。”

    這番話倒是說到朱棣的心坎裏去了,解縉的票擬決口不提任何關乎對方來路的問題,隻是強調這是因為仰慕大明恩德,這意思很明顯,文淵閣那邊也是希望來者不拒,心照不宣即可。

    朱棣莞爾一笑,點頭道:“既如此,那麽就準了吧,命泉州市舶司相關官吏,恭迎大食使節入朝,一切都以近親藩國之禮相待,相關人員要保障他們的安全,所貢財貨也要妥善處置。”

    呈報了這些,朱棣的心情顯然大好,雖然前兩日發生了不太愉快的事,不過顯然在那一次不太愉快之後,各種喜事便都臨門了,一方麵到了入貢的時機,各國爭先入朝,這和朱棣剛剛登基時大大不同,相比從前的門可羅雀,今年還堪堪有了幾分盛世的氣象。

    朱棣自是顯得興致勃勃,忍不住抖擻精神,道:“入貢之期將近,各國的使節朕聽說都已經動身,眼下據聞已有使節抵達了京師,這是好事啊,朝廷這邊不能在發生任何事故了,都好生盯緊一些,不要再出亂子。”

    鄭和連忙說是。

    正在這時,卻又內官碎步而來,入閣之後,躬身行禮道:“陛下,錦衣衛遞了條子入宮……說是……說是……”

    朱棣顯得不悅,喝了一口茶,道:“有話說話。”

    內官看了鄭和一眼,才道:“說是工部郎中朱謙一案牽涉到的是兵仗局的蕭月蕭公公。”

    朱棣微愣:“蕭月?”

    蕭月這個人,朱棣是有印象的,對他的印象還算不錯,覺得這個家夥平時謹慎,做事也實在,宮裏不少差事,他都辦得不錯。

    朱棣沒有想到這件事牽連到了宮裏。他眯著眼,臉色顯得有些可怕。

    對太監,朱棣是一向優渥的,況且這蕭月,論起來也算是靖難功臣,當年不是他們這些人傳遞軍情,朱棣未必能在北平堅持如此之久,最後一路南下。

    所以當朱棣得知牽涉是蕭月的時候,倒是有那麽點兒猶豫。

    緊接著,又有內官進來道:“陛下,蕭月求見。”

    朱棣冷笑道:“叫進來,看他怎麽說?”

    過不多時,蕭月便跌跌撞撞的來了,得到了消息之後,他立即感覺到不對,看陛下對船廠的處置,明顯是偏向郝風樓一邊,現在那朱謙又落在郝風樓手裏,自己遲早要牽涉進來,因此他當機立斷,立即便趕到這裏來,為的就是為自己分辨和求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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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論如何,憑著自己在陛下麵前的印象,隻要能先趕來哭訴一番,還是有一線生機的。

    蕭月一進來,二話不說,便拜倒在地,陶陶大哭道:“陛下,奴婢不能活了,懇請陛下饒了奴婢……”

    “奴婢這些年,戰戰兢兢,侍奉天子,不敢有絲毫違規之舉,這一些,皇上可都是親見的,錦衣衛血口噴人,說奴婢剖人心肝,奴婢這樣的人怎麽敢做出這樣的事,這要嘛就是錦衣衛栽贓陷害,要嘛……就是哪裏出了岔子……陛下……陛下……奴婢冤枉啊,奴婢這些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陛下……”

    他一邊痛哭流涕,一邊否認自己的罪過,聲音哽咽,眼眶紅腫,又不斷磕頭,仿佛要把金磚都磕碎了,腦門上一灘的血,看上去很是嚇人。

    這可憐兮兮的樣子,便是朱棣都不免生出幾分同情,他心裏不由疑竇,是不是事情查錯了,即便是確有其事,這個奴婢……至少也不至於到死無葬身的地步,終究還是有功之臣……

    見朱棣不由動容,蕭月立即抓住了機會,便繼續道:“陛下……奴婢兢兢業業,不敢有非分之想,況且那個案子本就是筆糊塗賬,都過去了這麽多年,怎麽能說得清楚?奴婢確實是得罪了人,平日裏說話不知收斂,此時那些個錦衣衛趁著機會,即便隻是想請奴婢去協查,可是誰不知道一進了詔獄,無論有罪沒罪,都沒幾個能活著迴來的,奴婢不怕死,唯獨害怕陛下身邊沒有幾個知心人,奴婢……”

    “罷……你起來說話。”朱棣的臉色緩和了一些,似乎心裏有了那麽點寬恕的意思。

    朱棣歎口氣道:“你是有功的,朕豈會不知,這件事……”他不由看了鄭和一眼,便道:“鄭和,這是宮裏的事,也算是家務事了,清官難斷家務事,即使是朕也有些為難,那麽你來說說看,此事怎麽說?”

    朱棣這樣做,卻別有用意,要將案子辦到底的是郝風樓,而自己確實也向郝風樓保證,這個案子任他查下去。

    可是現在也不能出爾反爾,而這鄭和終究是郝風樓的師弟,若是這個時候,鄭和來求情,那麽自己順坡下驢,郝風樓那邊也就不好說什麽了。

    鄭和的臉上顯得很平靜,事實上,無論任何時候,他都是這個表情,鄭和隻是看了蕭月一眼,在宮裏,蕭月和自己並不太對付,而這一次,蕭月在宮外又和自己的師兄郝風樓有了嫌隙,因此他明白,此時若是不趁機整死蕭月,那麽遲早有一日,他們這師兄弟難保不會栽在這蕭月的手裏。

    所以……蕭月必須死。

    想定了一切,鄭和笑吟吟地道:“陛下,蕭公公平素確實是老實本分的,不過奴婢在想,這錦衣衛的人剛剛到了宮裏,才剛剛有人來稟報陛下,怎麽蕭公公後腳就趕來了,蕭公公倒是耳目靈通得很,許多事比奴婢還要知道得早一些……”

    聽了這句話,朱棣的身軀微微一振,他的目光瞬間多了幾分嚴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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