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的話,朱棣聽到了那麽一點半點。

    他看到郝風樓,衣衫襤褸,一臉憔悴,雖然精神氣還算不錯,可是想必如鄭和所言,吃了不少苦頭。

    而此時,朱棣便不免自責了。

    他的性格便是如此,雖是暴戾,可同時也有重情重義的一麵。

    想到眼前這個少年,忠心耿耿,勤勤懇懇,不知立下多少功勞,可是他卻顧慮著清議,遲遲沒有下定決心。

    而現在……他突然發現自己有些羞愧。

    沒錯,這樣的情感已經很久沒有出現在朱棣的身上。

    他是天子,是九五之尊,是上天選定麵南稱孤的人選,這個世上隻有別人對他膽戰心驚,對他滿懷感激,即便是獲罪,還要含著淚花說一句微臣謝恩。所以對朱棣來說,羞愧這種情緒是絕不可能出現的。

    唯一的一次,似乎已經很是久遠,那時候,他還是燕王,那一日鼓聲如雷,烽火四起,朱棣親自掛甲,提著刀,帶著一支兵馬衝擊南軍左翼,因此陷入重圍,他記得自己那時候渾身是血,體力已經消耗到了極點,整個人大口地喘著粗氣,看到一隊隊的南軍從四麵八方衝殺而來,他舉刀,濺血,再舉刀……

    那時候,他以為自己已經必死無疑,越來越多的南軍如潮水般湧過來。

    此後,張玉帶著一隊兵馬殺到,為了救駕,他換下了朱棣的鎧甲,孑身一人,無畏地衝入敵陣。

    朱棣似乎還記得,那一夜,當張玉的屍骸送迴來,他在帳中有一種深深的羞愧感,他一向都覺得將士們為他拚命是理所當然,可是那時候,他突然覺得未必如此。

    而現在……朱棣湧上了同樣的情緒,他的眼眸眯著,那充滿了血的瞳孔很是可怕。

    最後,他深吸一口氣,故作鎮定,雙手負起,旋即一字一句地道:“郝風樓何在?”

    堂中的郝風樓立即迴應:“微臣在。”

    朱棣道:“跟著朕,走!”

    簡短得不能再簡短的一句話,幹脆利落。

    郝風樓哦了一聲,起身便走。

    倒是閆恆糊塗了,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是好,天子駕臨,他當然不敢造次,更不敢攔人,眼下他心亂如麻,哪裏還敢想其他的?不過……陛下已經來了,自己身為臣子,豈有不見禮的道理?

    於是閆恆連忙站起,小心翼翼地下了正堂,一副膽戰心驚的模樣,喚了一聲:“微臣大理寺卿閆……”

    話說到這裏,閆恆住嘴了。

    他猛然發現,那一雙殺機騰騰的眸子朝他射過來,那布滿血絲的瞳孔宛如即將撲食的餓狼,兇性畢露。

    閆恆打了個冷戰,他從沒有見過這樣冷酷的眼睛,也從來沒有見過皇上如此。他感覺到有些不妙,後悔自己不該這個時候出來,可是後悔已經來不及了。

    一枚玉佩落在朱棣的手裏,這枚玉佩自是玉帶上的飾物,頗有些沉重,隨即,朱棣狠狠地砸出去。

    砰……

    躲閃不及的閆恆眼前一花,隨即,額頭便被玉佩砸中。

    閆恆吃痛,他下意識地想要捂住痛處,可是手在半空,卻又垂了下來。

    他意識到,自己可能犯了致命的錯誤,於是連忙拜倒磕頭,戰戰兢兢地道:“微臣萬死!”

    砰……砰……

    那本就紅腫的額頭一次次地磕著地麵,疼得他連說話都不利索,可是他不敢停,閆恆生出一種感覺,感覺自己似乎與死神離得如此之近,他毫不懷疑,陛下是會殺人的。

    沒錯,陛下絕對會殺人。

    因此閆恆魂不附體,嚇得身如篩糠,腦子一片空白,隻是不斷地磕頭。

    朱棣冷冷地看他,似是餘怒未消,隨即他掃視了一眼堂中諸人,堂中的差役和胥吏一個個目瞪口呆,麵色煞白,誰也作聲不得。

    堂裏隻剩下那清脆的磕頭聲,還有那反反複複的微臣萬死。

    這時候,朱棣終於冷笑道:“閆大人,你好大的官威!朕且記著了。”

    他留下這番話,旋身便大搖大擺地走了。

    郝風樓看了地上依舊還在磕頭的閆恆一眼,臉上沒有絲毫的同情,因為在此之前,這個老家夥還希望將所有的髒水潑在自己的身上,若是遂了他的心願,自己便是被千刀萬剮隻怕也不夠。

    而郝風樓唯一能慶幸的是,如今自己是勝利者,那麽現在閆恆今日所得到的一切都是活該。他幾乎可以想象,在接下來,這位閆大人無論是願意還是不願意,都會乖乖地寫上一份致仕的奏書,然後乖乖地迴家聽候發落,若是幸運,致仕奏書得到批準,或許他還能以致仕官員的身份衣錦還鄉。假若運氣不好,一個駕貼過來,隻怕接下來,郝風樓就要和他掉個樣,到時少不得要以錦衣衛指揮僉事的身份要去探望一下這位罪官了。

    郝風樓沒有再多想,便快步跟了出去。

    朱棣沒有做聲,隻是在前頭走,也沒有理會在後頭亦步亦趨的郝風樓,就這般被人擁簇,抵達了大理寺外頭。

    這大理寺外,早有如林的禁軍烏壓壓地擁堵了整個街道。

    數百個內官和宮人束手而立。禁衛挺直,手持刀劍,如標槍一樣。

    寬大舒適的乘攆足足占了半個街道,富麗堂皇。

    鄭和上前,他隻是用眼角的餘光小心翼翼地看了郝風樓一眼,見郝風樓無恙,便放下了心,於是道:“陛下還有什麽吩咐?”

    朱棣眯著眼,固然有無數禁衛如小牛犢一般傲然挺立,可是與鐵塔般的朱棣相比,卻顯得黯然失色了許多,朱棣虎眸一張,無形之中似有一股不敢與他的眼眸對視的力量,他拂袖道:“起駕,迴宮!郝風樓,上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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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郝風樓不由道:“父皇,兒臣身上汙穢不堪……”

    朱棣卻是道:“叫你上去就上去。”

    郝風樓不再說什麽了,直接上輦,朱棣亦是上去,這乘攆極其寬大,猶如一個移動的寢臥,郝風樓隻得貼著角落欠身坐著,朱棣則一個人占了大部分位置。

    朱棣看了郝風樓一眼,淡淡地道:“你辛苦了,吃了不少的苦吧?你現在入宮,皇後那邊對你多有記掛,你理當去問安。”

    郝風樓默默點頭。

    朱棣籲口氣,才繼續道:“去了宮裏,換身衣衫,今日的事沒這麽輕易結束,待會兒去見了你的義母之後,少不得還要隨朕會一會咱們大明的諸公,你在這裏好生歇一歇,打個盹也好。”

    郝風樓抿嘴一笑,倒是不客氣了,直接靠著輦壁,當真微微地合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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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京嘩然。

    各部堂的官員第一時間收到了消息,而後所有人目瞪口呆。

    那罪惡滿盈的郝風樓,身上所有的證據都可謂是確鑿。大家原本以為郝風樓這一次必死無疑,即便不死,隻怕也要摘掉烏紗帽。

    幸災樂禍的人可謂大有人在,在他們看來,郝風樓確實不是什麽好東西,而且屢屢觸犯到了官場上的底線。

    可是誰知那位秉公而斷的大理寺卿閆大人還沒審完,陛下居然出現,居然不顧法紀直接就把郝風樓帶走,臨走之時還順道兒把閆大人揍了一頓。

    這……

    還有王法嗎?

    即便是天子也不該如此啊。

    太祖皇帝在的時候,雖然是嚴刑峻法,可也還算公正,當時的駙馬歐陽倫獲罪,太祖皇帝拚著女兒守活寡,也直接將其處死。

    可是現在,你對別人的時候是嚴刑峻法,殺方孝孺,殺鐵鉉,殺齊泰和黃子澄,那倒也沒什麽,你要酷刑治國,大家也覺得無妨,可問題在於,你厚此薄彼,就因為寵幸郝風樓便不顧法紀,直接赦免,還將其帶入宮中,不但網開一麵,還更加恩寵有加。這……如何服眾?

    部堂的大人們隻是沉痛,一個個搖頭,隻恨不得說出一句大逆不道的話出來,可是他們隻能忍著,他們深知這其中的厲害,所以不敢造次。

    可是下頭的給事中、禦使和翰林庶吉士們卻管不了這麽多了,他們是清流,而且多數人較為年輕,初生牛犢不怕虎,此刻驚聞這消息,立即捶胸頓足,一個個如喪考妣。

    國家要亡了,眼下是奸臣當道,讒佞盈朝啊。而君子卻不為天子所喜,寵臣犯法,卻不能追究,證據確鑿,卻可以直接赦免,這樣下去,可怎麽得了?

    清流們頓時感到幹係重大,他們豈能……眼睜睜看到天子這般放任自流。

    於是乎,在短暫的沉痛和叫罵之後,終於有人登高一唿:“奸賊不除,吾輩這血肉之軀,留之何用?諸公何惜此身,不如隨某殿前見駕,針砭時弊,說明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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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在半個小時之前就碼好了,隻是這幾天情節比較嚴謹,又修改了一下,還是過了之前答應的七點了,老虎認錯,但是老虎也隻是想大家看得時候可以看得流暢一些,大家應該不會記恨老虎吧!最後謝謝大家對老虎的支持,看到一張張的月票,那其實是大家對老虎一個個的支持,老虎很感激,老虎會繼續好好寫書,另外希望大家還有月票的,請也支持老虎,畢竟能進前三難度大,保持的難度更大,而且老虎還是第一次有這樣的成績,這種心情,估計大家也懂的,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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