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未來的擔憂,郝風樓並不是沒有,他心裏清楚自己牽涉到的是什麽。

    隻是至今,他並不覺得後悔,這種死不悔改的性子,或許是郝風樓最大的軟肋。

    說是囚徒,待遇卻是不錯。所過之處總是前倨後恭,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裏的貴人途經此地,馬車精美,又有親衛前唿後擁,端的是氣派非常。

    路過永州府時,這知府不明就裏,聽了差役的迴報,還以為真的是什麽大貴人私訪,居然起了巴結的心思,親自前去相迎,誰知道一個幕友直接追出來,手裏拿著邸報,大叫:“大人,大人,這……不可啊,大人看這邸報,這……這些人,是犯事的……”

    知府大人聽罷,一看,頓時明白了什麽,連忙跺腳,麵如土色,立即帶著人飛快的打道迴府。

    這樣的笑話不隻一次,消息畢竟不流暢,再加上這些人的架勢一看就很有來頭,不少地方官不明就裏,差點上當。幸賴他們總能懸崖勒馬,不至於犯了糊塗。

    抵達南通,接著便是行船,這一路上,幾個罪囚倒是有說有笑,即便是那張輔,竟也索性賴驢打滾,不再糾結所謂的神聖使命了。

    在船上白日飲酒,晚上便是唿唿大睡,端的是自在無比。

    隻是他們哪裏知道,有人比他們更快。

    那右都禦史楊雄已經命人快馬傳了奏書,直抵京師。朱棣自然很是關注這件事,雖然表麵上顯露的是冷漠,隻是這冷漠的背後卻又意味深長。

    早朝之後,朱棣便坐在暖閣的藤椅上,舒舒服服地將身子靠著,打著團扇的宮人帶來屢屢輕風,而另一邊則是一個內官念著最新的奏書。

    這些奏書,若是朱棣不願意聽,便輕輕的咳嗽一聲,那內官很是識趣地拋開,重新撿起一本。

    現在念的,正是楊雄的奏書。

    楊雄在奏書中提到了種種的問題,比如郝風樓擅殺安南王,導致安南國內不穩,雖有明軍駐紮,可是各地蠢蠢欲動,民心相背之下,朝廷又沒有其他安南王的人選,極有可能,一場暴亂就會發生。

    楊雄甚至拍著胸脯,說以他在安南的情形來看,三月之內,安南境內必定烽火四起,朝廷的這點兵力在這裏,必定捉襟見肘,除非源源不斷增兵,否則……

    說來說去,其實就是道出了擔憂,安南眼下的情況尾大不掉。而此事的始作俑者自是郝風樓,郝風樓難逃其咎。

    楊雄沒有抨擊郝風樓如何擅自調兵,也沒有抨擊其他,隻是很客觀地將自己的所見所聞講了個清楚,同時還說駐守安南的官軍思鄉心切,已毫無鬥誌,一旦再有變亂,極有可能釀成大禍。

    朱棣聽著這奏書,連連皺眉。

    其實他並不怪責郝風樓殺陳天平,任命郝風樓護送陳天平去安南的那一日起,他便已有這個準備。朱棣絕不是一個任人耍弄的人,這一點非常重要,陳天平將他朱棣當作棋子,這顯然是作死。

    所以對朱棣來說,所謂的擅自調兵,所謂的殺藩王,其實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安南的攤子該如何收拾。

    登基至今,他為了南征耗費了無數的心血,這算是他朱棣稱帝以來最重要的一件事,可是誰知道會發生這麽大的事。這兩年來為了安南,朱棣操碎了心,假若這個時候,安南徹底崩盤,這對他來說可謂致命打擊。

    他是朱棣,是無論遇到任何事都能自信滿滿,都能死中求活的永樂大帝,可是一個小小的安南,花費了如此多的苦心,最後還糜爛一團,甚至可能不斷地消耗大明的國力,最後使他和他的帝國成為所有人眼中的笑柄,這才是朱棣絕不能接受的。

    所以當聽到這份奏書的時候,朱棣幽幽歎口氣,閉上眼睛,整個人露出了幾分頹色。

    他清楚,這件事必須得有人承擔後果了。

    並不是他想處置郝風樓,因為這件事影響深遠,安南的黑鍋也必須得有人來背。到時整個朝廷必定議論紛紛,必定會瘋狂地抨擊,即便是他朱棣也不可能袒護。

    “實在不成,就削為百姓,讓他做個富家翁吧。”朱棣心裏有了盤算,甚至於就連這一點,隻怕都需要費一番功夫。

    從楊雄的奏書來看,此事已經牽涉到了大明興衰的問題,再龐大的國力也不能源源不斷地給安南輸血,也不可能無止盡地增兵去征繳那些連綿不絕的叛亂。

    大明的威嚴也將繪製一旦,連一個安南都焦頭爛額,那麽又有誰還會在乎你。

    朱棣深吸一口氣,重重地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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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份奏書自然要經過文淵閣。文淵閣裏,解縉終於鬆了口氣,他將胡廣尋了來,將奏書給胡廣看。

    胡廣麵色閃爍不定,最後抬眸道:“這是何意?”

    解縉麵沉如水,淡淡地道:“郝風樓這一次脫不開罪責了,就算是陛下想要袒護,可是將來安南一旦出了亂子,他就難辭其咎,所以陛下那邊唯一的法子不是為他脫罪,因為即便脫罪,這安南一旦出事,遲早還是要新帳舊賬一起算。以老夫之見,陛下會袒護一些,可是這罷官為民卻是跑不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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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隻是罷官?”胡廣顯得有些不滿,道:“如此袒護,不免教人寒心。”

    解縉嗬斥道:“胡公慎言,你是大臣,豈可說這樣的話?”

    解縉謹慎地看了門窗一眼,見門窗都是緊閉,臉色才緩和一些,便繼續道:“這世上本就沒有什麽公道,若是有公道,世兄豈會白死?這件事也隻能如此,陛下為人頑固,決不可步步緊逼,逼得越緊,反彈便越大,你要報仇,要徐徐圖之。眼下等郝風樓罷官為民,到時自然而然會和宮中疏遠,三兩年之後,宮中還會記得他嗎?這世上的交情,一年兩年還可,兩三年之後便淡薄了,你是翰林學士,又當值文淵閣,位高權重,到了那時,一個授意下去,自然會有人爭相地獻上這投名狀,不要急於一時,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話音落下,解縉黯然道:“老夫知道你的心情,可是有些時候隻能事急從權,老夫叫你來,便是讓你萬不可莽撞,否則說不定反而幫了那郝風樓的大忙,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胡廣深深地看了解縉一眼,才道:“解公所言甚是。”

    解縉背著手,突然道:“聽說他們的船已經快抵達南通州了?”

    對郝風樓這些人的行蹤,胡廣極為關注,道:“前幾日便說到了杭州,料來已經登船了,說不準差不多要進秦淮河了。”

    “那就快了!”解縉道:“也就這幾日的功夫。”

    二人隨口說了幾句話,解縉突然道:“陛下有意修書,要修出一本寶典出來,好留芳於世,此事,你知道嗎?”

    “聽到了一些風聲。”

    解縉點點頭道:“隻是可惜沒銀子。”

    “還有,北元虎視眈眈,如今越來越不像話了,屢屢洗掠邊鎮,邊鎮飽受其苦,這件事,光大可有耳聞嗎?”

    胡廣又是點頭,道:“邊鎮已經屢屢告急,閣裏這樣的奏書到處都是,我豈會不知。”

    “還有一件事,陛下打算造船下西洋,彰顯我大明國威,此事,你想必也有風聲吧。”

    “光大啊,當今不是建文,建文是守成之主,守著祖宗一畝三分地便心滿意足了。可是當今卻是雄才大略,陛下是要做大事的人啊。陛下的性子其實和太祖差不多,想要開的都是萬世的太平。所以無論做什麽事,說什麽話,都要明白聖心,要知道聖心所思所慮的是什麽?所以這幾日,你得讓你那些門生收收心,別老是三天兩頭抨擊彈劾了,沒有多大的意思。與其如此,不如多上幾道奏書,講一講邊鎮,講一講下西洋,講一講修寶典。朝廷眼下捉襟見肘,這是何故?不就是因為安南嗎?沒有安南,陛下可以做許多的大事,可是正因為這安南的事懸而不決,而且有繼續惡化的趨勢,才讓陛下的大誌不能施展。越是這樣提醒陛下,陛下對郝風樓在安南的不義之舉才會滋怨。也隻有這樣,郝風樓罷了官才不可能再親近宮中,最後越來越疏離,甚至到形同陌路的地步,那時候就是你大仇得報的時候。你……好自為之吧,隻要有心,沒有成不了的事。”

    解縉像是乏了,顯出一臉的倦意,揮揮手道:“這裏還有幾份奏書,陛下送來讓我過目一二,今日就說到這裏,這畢竟是公房,有什麽話可以私下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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