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早,當好事者再出現時,頓時發現了有意思的現象。

    在這書院的外圍,錦衣衛居然退避三舍,隻是封鎖了附近的所有街道,卻不敢靠近書院一步。

    昨夜強攻的事已經傳開,不少人自是叫罵不已,以至於衙門裏當值的堂官們已經直接開罵了。

    錦衣衛還真的動了手,簡直是豈有此理,

    眾人義憤填膺,不過到了白日,見這些錦衣衛克製,又覺得蹊蹺。

    這是怎麽一迴事?

    有人索性遠遠眺望,又或到附近的酒肆,站在二樓一探究竟。

    最後終於探出了點端倪,原來那書院的院牆上竟懸掛了許多的畫像,至於這畫像是誰,卻是一時說不清,有人暗中議論,倒有點像夫子廟的畫像,莫不是孔聖人?

    這麽一揣摩,立即就水落石出了。

    必定是孔聖人的畫像。

    那文昌書院還真是厲害,竟是想出了這樣的主意,還真是秒不可言。眾人現在明白為何這些錦衣衛校尉要退避三舍了,有人捋須稱讚,也有人覺得不妥,畢竟把孔聖人晾出來,不免有不敬之意,聖人一向都是供奉的,哪有大張旗鼓懸於院牆之上?光天化日,大大不妥。

    可也有人為書院辯護:“若非這些鷹犬仗勢欺人,若非他們非要置人家於死地,若非是他們朝書院裏射箭,何至於如此?就算是辱沒聖人,那也是這些錦衣衛的錯,書院之中為了自保隻得請夫子出來也是窮途末路,不得已而為之,事急從權,顧不得這麽多了。想來聖人在天之靈,必定不會見怪。縱是曲阜的衍聖公,想來也絕不會覺得無理。”

    這樣的解釋,大家倒是能夠接受。

    事情到這個地步,任何手段都已經不在話下了。

    在北鎮府司裏,紀綱這兩日都沒有睡好,問題越來越棘手,讓他突然感覺到不太妙了,朝廷剛剛給予了錦衣衛特權,這個時候本該是錦衣衛上升期,誰知這個時候就遇到了這麽一檔子的事。

    紀綱甚至覺得這件事的來龍去脈並沒有自己開始時所認為的那樣簡單,甚或於,這根本就是一個陷阱,從一開始就有人布下了這個陷阱,借著機會狠狠給錦衣衛一個下馬威。

    能布置這陷阱的人自然不是小人物,若不是朝中有數的幾個重臣,甚至於太子殿下,也絕不可能玩出這樣的手筆。

    想到這裏,紀綱不安起來。

    郝風樓若是退縮,那麽整個錦衣衛就等於是在那些生員麵前低頭,以後再也抬不起頭來,為人恥笑,被人看輕。一個沒有了威信的錦衣衛,怎麽會有威懾力?

    可若是郝風樓發愣,做出什麽不該做的事,問題可能更加嚴重,甚至於整個錦衣衛都會遭致滅頂之災。

    那些台麵上的人物隻怕巴不得郝風樓鬧出事來,到時候正好抓住把柄,一擊必殺。

    今早的消息已經傳來,紀綱急得團團轉,歎息連連,宮中沒有消息,沒有消息就意味著陛下還在舉棋不定,自己踏錯任何一步,或者說郝風樓踏錯任何一步,他這都指揮使都有可能徹底完蛋。

    “太子……會是太子嗎?”紀綱猛地汗毛豎起,忍不住打了個激靈,太子殿下沉寂太久了,一旦他決定出手,那麽接下來會發生什麽?

    “大人,大人……”

    此時,一個書吏跌跌撞撞的進來,這書吏一臉的焦急,幾乎眼淚都要出來了,借著慣性直接跪倒在地,道:“外東城千戶所傳來了消息,他們覺得事情太大,可能和內東城千戶所有關,所以立即命人傳報,學生也覺得非同小可,必須要稟告才好……”他一時急切,說話期期艾艾。

    紀綱皺眉,道:“到底什麽事?”

    這書吏道:“外東城轄地,也就是朝陽門那兒傳出消息,說是神武造作局有十幾個火銃手用馬車裝著一個巨大的東西進城,外東城的人打探了一下,這東西雖然被東西遮住,不過瞧這樣子像是火器。”

    紀綱頓時覺得天旋地轉,差點沒有眼前一黑栽倒在地,他可不是傻子,假若當真是火器的話,神武造作局運進城裏來做什麽?難道是來玩的?沒有郝風樓的命令,這些人怎麽可能會運這種東西進來?既然如此,那麽就可以確認,這肯定是郝風樓的主意,可問題又來了,郝風樓要火器做什麽?他吃了沒事做,難道隻是拿火器來玩玩?

    不可能,絕不可能,唯一的可能就是,這火器是用來對付文昌書院的。

    這……紀綱的眼睛都直了,拿火器對付文昌書院,不要命了嗎?不說文昌書院已經懸起了孔聖人的畫像,一旦動了火器,天下的讀書人都要把錦衣衛生吞活剝,再加上在天子腳下動用火器這一條,也足夠讓整個錦衣衛萬劫不複。

    完了……這一次是真的瘋了。

    紀綱對郝風樓,其實還算是信重的,郝風樓這個家夥什麽都好,近來又得聖寵,如今成為了陛下和皇後的養子,前途不可限量,所以紀綱對郝風樓一直都有所照顧。可是在另一方麵,紀綱不願意和郝風樓打太多交道,主要就是這個家夥往往有點不太穩定,就好像火藥一樣,平時的時候是利器,可他娘的實在太不穩定,天知道什麽時候就把自己炸了。

    而現在,顯然郝風樓是要自爆了,不但要自爆,還要搭上整個錦衣衛。

    紀綱的眼睛都噴出火來,幾乎是咆哮著對這書吏道:“火器?既然是火器,朝陽門的衛兵為何不盤查?為何不截住?外東城瘋了嗎,即便朝陽門的城門衛放任不管,他們為何不管?”

    這書吏苦笑道:“那些火銃手都是親軍編製,身上穿著的也是親軍的服色,又有郝風樓的調令,城門衛哪裏敢去盤查?自然是睜一隻眼閉隻眼的放過去;至於外東城千戶所,固然是心裏有疑竇,卻也不敢去攔截,畢竟誰都知道,近來這些火銃手很吃香,郝千戶的關係又比較硬,誰願意得罪他?再者說了,到底是不是火器,還是未知之數,假若弄錯了,這不是平白得罪人嗎?因此劉千戶不敢擅專,自然懇請大人做主。”

    紀綱幾乎要昏厥過去,這些千戶都他娘的是什麽東西,有的千戶,屁大的事都不敢做主,誰都不敢得罪,天塌下來都等著自己去拿主意。可有的千戶,那殺千刀的郝風樓,則是天大的事,他招唿都不打,就沒頭沒腦的往前頭衝,整個錦衣衛若是一架馬車,這郝風樓就是一批烈馬,也不看看前頭是不是懸崖峭壁,閉著眼睛直接往前奔,什麽後果都不計較。

    深吸一口氣,紀綱道:“現在那東西已經到哪兒了?”

    “隻怕差不多要到內城了,指不定已經快到文昌書院了。”

    “那還等什麽!”紀綱咆哮道:“備馬,帶人,帶上所有的人手,能帶多少帶多少,跟老夫走,去文昌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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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時,在東宮裏,一個太監腳步匆匆,急急忙忙的趕到了儲政殿。

    太子朱高熾無論任何時候都穿著朝服,這朝服雖然寬大,卻也繁複,裏三層、外三層,很難打理。況且現在夏日炎炎,使人悶熱。不過朱高熾早已習慣,他坐在殿中,品著茶水,一邊手捧書卷,忘情看書。

    儲政殿是朱高熾經常落腳的地方,他最喜在這裏讀書,而這裏的裝飾,隻能用簡樸來形容,桌椅也不知是什麽時候的東西,上頭的紅漆竟都斑駁。

    若不是這巨大的格局,不知道的,還誤以為進入了尋常的百姓人家,可偏偏,這位太子殿下顯得很是滿足。

    “殿下,有消息了。”

    朱高熾抬起眼來:“那胡康已將聖人的畫像懸掛上去了吧?”

    “是,已經懸掛了,錦衣衛退避三舍,不敢近身。”

    朱高熾哦了一聲,道:“那還有什麽消息?”

    這太監道:“說是神武造作局那邊奉了郝風樓的命,不知運了什麽東西來,不過有人猜測,似乎是火器。”

    “火器?”朱高熾不由皺眉,道:“不應該啊,他膽子沒有這麽大,敢在這裏動用火器,這是找死嗎?”

    這太監連忙道:“可是北鎮府司已經驚動了。”

    朱高熾不由笑了:“本宮明白了,郝風樓這麽做,是想找個台階下。這些東西,你不懂,你以為他運火器進城當真是要鬧出事端?不,他是個聰明人,聰明人怎麽會做蠢事。他這麽做,是做給紀綱看的,紀綱得到消息,還不得嚇個半死?多半這個時候就得氣急敗壞的去文昌書院了,到了那時,指揮使大人出麵,製止郝風樓逞兇,少不了還要將他驅走,這郝風樓豈不是正好可以借坡下驢,推掉文昌書院的麻煩嗎?哎……可惜……可惜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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