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風樓喊起冤枉來可一點都不含糊,遇到這種事,講究的是先聲奪人,不弄一點動靜出來,你的臉皮子都沒處擱。

    隻是郝風樓的反應並沒有出乎所有人的預料,朱棣的臉色沒有什麽變化,隻是似笑非笑的看著郝風樓道:“冤從何來?”

    郝風樓直截了當的道:“陛下,微臣並沒有放炮,這是其一。”

    那楊開也在殿中,一聽郝風樓否認放炮,頓時肺都氣炸了,他現在可還是驚魂未定,幾個時辰前放的不是炮又是什麽,姓郝的如此顛倒是非,不能忍了。楊開也顧不得規矩,跳出來大喝道:“胡說,分明就是放炮,不但本官聽見,便是隨行的差役也都聽得清楚,聲若驚雷,不是放炮是什麽?”

    郝風樓道:“分明是火銃,哪裏來的火炮。”

    楊開冷笑道:“你以為老夫是傻子,連火炮和火銃的聲音都分辨不出?老夫巡查武備,不知聽過多少銃聲,你當我是三歲稚兒,隨你欺弄嗎?”

    郝風樓道:“火銃便是火銃,根本就沒有火炮,哪裏來的炮響!”

    楊開氣得發抖:“胡說八道,胡說八道,就是火炮。”

    郝風樓歎口氣道:“假若是火銃當如何?”

    楊開暴跳如雷,不過他並不蠢,陡然意識到郝風樓這廝似乎在故意激將自己,他的心思不由搖曳了,生怕郝風樓留有什麽後手,倒是不敢滿口答應了,他眼眸一閃,恢複了老成之態,目光幽邃的看著郝風樓,似笑非笑的道:“無論是火炮和火銃,你拿著出來針對禦使就是罪惡滔天,國朝自有國朝的法度,太祖皇帝在時便有明令,凡都察院言官及六部給事中人等可規諫天子,左右言路,彈劾、糾察百司、百官,巡視、按察地方吏治等。無論事涉大小,所言何狀,都不得加罪,老夫乃禦使言官,職責所在,巡查你的造作局,現在你一介千戶卻口出惡言,讓老夫從哪裏來滾到哪裏去,此後又命人鳴炮放銃,這便是大逆不道,你到現在還不知悔改,卻糾結於炮、銃之爭,難道不覺得可笑嗎?”

    言官就是言官,說出來的話有條有理,直奔主題。

    在場諸人,不由暗歎一聲,便是朱棣,也是撫案不語。不過他心裏生出疑惑,這到底是放炮還是放銃?炮和銃雖然都是火藥,可是聲音卻是任何人都分辨得出,這裏頭是什麽名堂?

    郝風樓微笑道:“請大人離開,是為大人安危著想,在那兒,咱們正在試火銃,若是誤傷了大人,這該怎麽說?”

    楊開冷笑連連道:“你們試造火銃,擅自放銃,這也是大罪。”

    二人糾纏不休,不過顯然,郝風樓的目的達到了,他慢悠悠的道:“放銃不是擅自,這是奉陛下的旨意,此次大軍南征,缺乏弓弩箭矢,卑下奉旨試製火銃,嚐試效果,怎麽,難道這也有罪?”

    高高坐在禦椅上的朱棣咳嗽一聲道:“這件事……朕想起了,確實有這麽一個旨意,隻是沒有經過文淵閣,算是中旨。”

    擺明著是偏幫。

    楊開倒是不敢在朱棣麵前放肆,一時沒了主意。

    文武大臣們有人心焦了,那解縉卻是不露聲色的站了出來,道:“話是這麽說,那麽敢問郝千戶,這火銃試製得如何?況且就算陛下命你試製,卻沒教你拿這些東西來嚇唬禦使,奉勸你還是不要狐假虎威的好,在這殿上更不該大放厥詞,要注意自己的儀禮。”

    解縉的出場一下子讓氣氛緊張起來,誰都知道,這位解學士的身份不一般,不但是近臣,而且還統帥翰林,天下的政令大多出自他的手裏,再加上與太子之間的關係,說此人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也不為過。

    緊接著,許多人便跳將出來,其實解縉的話不算太重,可這本就是一個風向,解學士表明了態度,那些個趨炎附勢之人此刻若是再無動於衷,下次哪裏還有機會?於是接二連三有人站出來,他們的態度可就不如解縉那般輕描淡寫了,便聽人大喝道:“郝風樓,你素來狂妄,到了現在還巧言令色,豈有此理,本官乃是兵部給事中,你試製火銃可曾到兵部報備?你自南京造作局取了火藥百斤,硝石無數,為何不和兵部招唿,我看你分明是蓄養私兵,大逆不道!”

    “堂堂千戶奇巧淫技且是不說了,本官要彈劾你目中無人,私德敗壞,郝風樓,你休要抵賴,近來京中多有煙花女子打著你的名號,聲稱受你的保護,四處招徠客商。這等下賤勾當,你好歹也是朝廷命官,卻如此肆無忌憚,難道不可笑嗎?”

    “不隻如此,鬆江府有人傳書,說是此人雖是功臣之後,可是行事荒誕,據聞此人還得過花柳……”

    滿殿嘩然……

    這樣的揣測都拿到了明麵上來說,出現在這廟堂,簡直就是其心可誅,以至於連一些瞧樂子的人也覺得有些過份。

    隻是當事之人卻隻是淡淡一笑,一言不發,看著這些言官的表演。

    朱棣此時也坐不住了,郝風樓素來頗受重用,這件事,南京皆知,現在這些人如此抨擊郝風樓,說他品德如何敗壞,其實某種程度也是連帶著把朱棣也罵上了,這個親近小人的帽子是摘不掉的。

    朱棣冷哼一聲,臉色略帶鐵青,道:“郝風樓,他們說的可都屬實嗎?”表麵上一腔怒火,對著郝風樓發泄,可是顯然,卻是項莊舞劍。

    郝風樓坦然道:“微臣從前,確實有許多孟浪之處。”

    他這倒是實話,但隨即道:“不過年少輕狂卻也難免,我倒要問問殿中諸公,莫非諸位自幼便能有今日氣度,一絲不苟,有大臣威儀?誰若是敢拍著胸膛保證,郝風樓願認罪服法。”

    這迴,殿中默然。

    郝風樓冷笑道:“既然有人要翻舊帳,那麽也是無妨,微臣不過是個小小的千戶,放在京師裏也不起眼。微臣也從未說過我是什麽正人君子,若是真要計較,至多也隻能說是個辦事還算勤勉,肯為國盡忠,為陛下效命的尋常武官。今日諸公群起而攻之,教人心寒,這件事的原委其實爭論得越多越是無益。不過有一件事必須講清楚,方才解學士問起火銃試製的如何,然後有人竭力攻擊我的品德,可是在我看來,這火銃才是重中之重,朝廷即將動兵,數十萬軍民枕戈以待,牽連何其之大,此戰既關乎大明的體麵,也事關國計民生,國之大事,廟堂之上卻還在計較武官的私德,這不是兒戲嗎。”

    這番話倒是頗得某一部分人的胃口,最關心安南事務的多是朱能為首的一批人,他們是責無旁貸,是要親自上場的,既關乎了國家,也關乎到了自己的私人利益,眼下大軍都已經集結了,能調用的糧秣也在雲南、廣西二地囤積,烽火已起,磨刀霍霍,雖然有人未必喜歡郝風樓,可是郝風樓直接痛斥某些大臣不分輕重,卻讓朱能等人的心裏舒服了一些。

    郝風樓繼續道:“陛下,大臣們指摘微臣的罪過,微臣無可辯駁,微臣這月餘的功夫,精力都撲在了火銃之上,隻願為將士們的南征盡盡綿薄之力,雖說遠水救不了近火,隻是微臣已經盡力,至於陛下是罪是罰,微臣甘願領受。”

    又是以退為進的把戲,隻是在退之前拋出了一個噱頭。

    大家瞧郝風樓的意思,似乎這火銃還真有幾分玄妙,不免提起了大家的好奇心,其中朱棣更是如此。

    因此許多人的心思又轉到了火銃上頭,潛移默化之下反而覺得方才的爭論確實有些無趣了。畢竟罪名這東西向來都是自由心證,一旦爭議,那就沒完沒了,還不如直接找點實質性的東西來抨擊一下。

    朱棣虎目四顧,見殿中鴉雀無聲,所有人都在等自己的裁決,他撫案,慢悠悠的道:“怎麽?你自稱是費勁心力,要為南征盡一盡綿薄之力,既然如此,那麽朕就拭目以待,不過……醜話說在前頭,若是你當真勤於王事,而疏忽了其他,朕自然非但不怪你,反而少不得一封恩旨,可假若是你拿一些並不稀罕的東西來濫竽充數,借此脫罪,朕就少不得要從重懲處了。”

    朱棣的眼眸微抬,沒有去問郝風樓滿意不滿意,而是直接拋出一句話:“諸卿以為呢?”

    到了這個份上,其實也不可能再多言了,眾人一齊道:“陛下聖明。”

    既是聖明,那麽自然是朱棣說什麽是什麽。

    朱棣道:“郝風樓,命人去取你的火銃來。”

    郝風樓道:“微臣的火銃需要專門的人才能發揮最大的效果,請陛下懇請微臣命人提調火銃、火銃手若幹,至宮中演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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