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一口北平右一口北平,偏偏郝風樓對此一點興致都沒有,想埋頭喝悶酒,看那酒裏的雜質,最後還是決定吃羊更安全一些。

    倒是這烤羊的味道不錯,入口爽滑,此時聽朱棣和徐輝祖繼續迴憶,話題由北平提到了當下,朱棣真摯地道:“子平,朕現在確實缺少獨當一麵的幹才,北平那邊的事你是知道,朕打算調你去北平,替朕坐鎮那裏,朕信得過你,有你在,那些胡子不敢放肆。”

    徐輝祖沒有想到朱棣對他如此放心,須知北平留駐了數萬大軍,他雖是朱棣的大舅哥,可畢竟曾經桀驁不馴過,徐輝祖開始以為這隻是朱棣的試探,可是側目去看朱棣時,發現朱棣表情真摯,並無作偽,他心裏一暖,想要答應,卻最後搖搖頭。

    “陛下,微臣想去勳衛署,還請陛下成全。”

    勳衛署很是生僻,甚至在明朝中後期幾乎籍籍無名,不過在太祖時期,卻是極為重要的衙門,這個衙門說穿了,就是太祖時期專門放養勳貴的地方,從前徐達曾任都督,徐輝祖也曾在勳衛署任職,而現如今,這個衙門幾乎屬於雞肋,因為現在是靖難功臣們的天下,靖難功臣大多出自燕山衛,就算調任各衛,那也是親軍衛或者五軍都督府,這勳衛署早已變成了冷門得不能再冷門的衙門。

    朱棣深深地看他一眼,道:“你是這樣打算?”

    徐輝祖道:“方才郝風樓的一番話對微臣感觸良多,勳衛署裏的官兵對陛下來說大多是‘罪臣’,因為靖難時,給陛下製造了許多麻煩,微臣打算重整勳衛署,讓他們為陛下效力,同時也好給他們一些照顧,這裏頭固然有微臣的私心,卻還是希望陛下能夠理解微臣的苦衷。”

    朱棣喝了口酒,大笑道:“也罷,人各有誌,勳衛署交給你了,朕說到做到,君無戲言嘛。”他今日的心情格外的好,便問郝風樓:“郝愛卿,你是如何猜測出魏國公的心思的,給朕一一道來。”

    郝風樓終於有了用武之地,便道:“微臣之所以猜測出魏國公的心思,是因為微臣將心比心,通過魏國公以往的作為,抽絲剝繭,最後得出的結論,雖然未必全對,不過人心的變化終究有跡可循,而恰好微臣有點小聰明,所以鬥膽試了試。”

    “嗬……”朱棣幹笑了一聲,埋頭吃酒。

    氣氛一下子冷了下來,大家各懷心事,都沒有再做聲。

    酒過三巡之後,朱棣有些醉了,歎口氣道:“朕的酒量不成了,不成了啊,從前那樣能喝,現在反而不成了。”他口裏嚼著羊肉,突然看了徐輝祖一眼,借著酒勁道:“子平,朕有對不住你的地方,你怪朕嗎?”

    徐輝祖沉默不言。

    朱棣歎道:“你還是怪朕啊,不妨這樣,你打朕一拳吧,打了以後,朕的心裏好受一些,朕也少了幾分愧疚,你心裏也舒暢一些。”

    徐輝祖搖頭道:“微臣不敢。”接著繼續喝悶酒。

    朱棣倒是認真了,道:“朕開了金口,讓你打便打,你囉嗦什麽,什麽不敢,你什麽事不敢,你看,連這個郝風樓都膽大包天,敢去剁寧王世子的手指頭,你有什麽不敢的?朕說了,朕絕不加罪,你打便是。”

    郝風樓淚流滿麵,這是躺著也中槍啊!什麽時候自己成了反麵典型了?他咬咬牙,不去理會酒中的雜質,也悶頭去吃酒,借酒消愁愁更愁,人生就像工業酒精兌白水。

    徐輝祖歎口氣,道:“打了也於事無補,不打了,喝酒。”

    朱棣是個一根筋的人,正色道:“打便打,什麽叫於事無補!朕開了金口豈能收迴?快,快,快,休要囉嗦。”

    眼見朱棣如此堅持,一副不肯善罷甘休的樣子,徐輝祖隻好放下了酒盞,看著朱棣,隨後,他沒有再扭捏,握了拳頭,直擊朱棣的肩窩。

    這一拳也不算玩笑,想來這位公爺雖然口裏謙讓,其實心裏憋了很久了,再加上酒意上頭,那壓抑在心底早就想揍朱棣的願望宣泄出來,於是並不客氣。

    砰……

    朱棣整個人直接歪倒一邊,跌坐下去,疼得他咬牙切齒。

    郝風樓目瞪口呆,然後決定把臉別到一邊,當作沒有看到。

    朱棣揉著自己的肩窩,怒了:“這樣用力!”

    徐輝祖道:“這是陛下讓微臣打的。”

    朱棣暴怒道:“朕讓你打,不是讓你這般不講情麵,豈有此理,朕是天子,你這是弑君,這是無君無父。”

    朱棣的脾氣不小,歪歪扭扭地站起來,已是一拳朝徐輝祖打過去。

    徐輝祖被打倒。

    火了!

    泥人還有三分火氣,還講不講道理,還有沒有道德。他噴吐著酒氣,立即迴擊。

    二人打作一團。

    郝風樓喝下一杯苦酒,兩個鐵塔般的中年大漢就這麽廝打成了一團,郝風樓有了痛苦的領悟,伴君如伴虎,朱棣真不是東西。口裏應付著道:“莫打,莫打,有話好說,有話好說。”心裏卻是在想:“菩薩保佑,不要打著我才好。”

    怕什麽來什麽,朱棣打了個趔趄被徐輝祖踹過來,朱棣怒不可遏,又頭暈腦脹,大叫:“反了,反了。”一拳朝郝風樓麵上直搗,郝風樓眼疾手快:“陛下,你打錯了,我不會魏國公。”

    可還是結結實實的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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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精上湧,郝風樓真正的火了,立即還擊。

    ………………………………………………………………

    在後宮裏,舒緩過來的徐皇後剛剛止住了淚,緊接著便有太監急匆匆地進來:“娘娘,娘娘,打起來了,打起來了……”

    這一驚實在不小,徐皇後不敢怠慢,連忙領著一幹人等,急匆匆的趕至奉天殿,奉天殿外,裏三層外三層圍滿了人,更可笑的是,三個家夥此時倒是不打了,有人眼睛形似熊貓,有的腮幫子腫得不成話,有的臉上還可以清晰的看到掌印,不過三人皆是各自歪歪趔趔的躺倒各處,打著鼾聲。

    徐皇後哭笑不得,這也難怪無人敢去處置,誰也不敢做主。看這奉天殿裏一片狼藉,徐皇後繡眉皺起,當機立斷:“來人,攙他們去歇了吧,今日的事,誰也不許聲張出去,誰若是敢嚼半句舌根,立即打死。”

    朱智淩心念一動,道:“娘娘,我送徐千戶迴家吧。”

    估摸著郝風樓是自己睡過去的,還在滿口酒氣的打著酒酣,他若知道自己如何大膽,估計很難原諒自己。

    朱智淩帶著幾個太監送郝風樓迴到郝府,門子見自家少爺如此,嚇得一身冷汗,連忙抬著郝風樓進去,連夫人也來了,幸好郝政不在家,否則還不知如何,郝夫人見郝風樓無恙,這才鬆口氣,看了朱智淩一眼,見女子貴氣逼人,幾個太監在她前後大氣不敢出,也便不多問。

    朱智淩坐在榻上,用濕巾給郝風樓的傷口擦拭一下,反倒讓郝夫人覺得自己多餘了,郝夫人對這‘鳩占鵲巢’的女子苦笑,索性退了出去,隻是留下小香香來照料。

    小香香歪著脖子看朱智淩,道:“我想起來了,你是淩雪姐姐。”

    “嗯……”朱智淩側目看小香香一眼,道:“我也記得你。你家少爺摔傷了,你要好生照料,這幾處傷口不要急著敷藥,用冰水敷一敷就好。”

    小香香點頭。

    朱智淩站起來:“我要走了,他若是起來,不要說我來過。”

    小香香小雞啄米似的點頭:“我不會說的,我不是那種多嘴的女人。”

    朱智淩嫣然一笑道:“你還不是女人。”說罷起身要走。

    正在這時,傳來輕碎的腳步聲。

    卻是郝武在外頭擠眉弄眼,道:“陸家夫人拜訪來了。”

    陸家夫人若是來了,實在沒有必要請這位郝大門子親自來提醒,不過很快,外頭便傳出焦灼的聲音:“是摔傷?怎的這樣不小心?今日抽了空正想聽師傅講故事。”

    有丫頭答道:“剛剛送來,奴婢也不知詳情。”

    正說著,簾子卷開,便進來個清新脫俗的人影,陸小姐今日是好不容易從母親那兒求告著來的,陸夫人對郝風樓的印象頗好,倒不是陸鋒那樣固執,心腸一軟,便以上門尋郝夫人的名義來了,陸小姐本隻是見一下郝夫人,聽到郝風樓受了傷,這才撇開母親過來探望。

    陸小姐盈盈進來,見到小香香,這個丫頭她倒是依稀有幾分印象,隻是目光落在了朱智淩身上時,卻察覺有些不對,芳心微微動了一下,感覺到一絲異樣,因為這個朱智淩,此時也在打量她。

    朱智淩先是開口道:“是妍兒,我聽郝風樓經常說起你。”

    陸妍看著眼前這個貴氣的少女,想起了此人曾經是自己表姐,現在已經貴為公主了,不由自主地叫道:“公主殿下!”

    陸妍的俏臉有些微紅,旋即覺得頗有些自傲,心裏說,師傅經常說起自己?嗬……

    可是又一想,覺得不對,經常說起,莫不是經常在一起嗎?於是,陸小姐覺得自己的優勢頓時喪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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