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曰:今有無名之指屈而不信,非疾痛害事也,如有能信之者……

    殿下,孟聖人此言,乃是警醒世人,手指不如人就覺得厭惡,心不如人反而不覺得羞恥,這是愚夫之見。華美的衣服不如人,有什麽羞恥呢?君子恪守本心,看到別人摔倒便要上前攙扶,見到有人落井,則會義無反顧施出援手,與那華美衣服,出遊而有良駒相伴之人相比,這才是更讓人值得稱頌。”

    說話之人乃是侍讀黃淮,黃淮與楊士奇、楊榮、楊溥三人一同教導朱高熾讀書,因為黃淮為人厚道,學術精深,和解縉一樣,頗受永樂皇帝的青眼相看。

    所以每日卯時,黃淮便趕來這裏,對早起的朱高熾授課,對這個相貌平庸且體弱多病甚至肥胖的有些滑稽可笑的太子,黃淮卻是打心眼裏的喜歡,因為朱高熾是個極好的學生,每次聽課,都極為用心,甚至與黃淮攀談一些政務,尤其是一些錢糧和吏治的看法,連黃淮都欽佩有加,雖然相處不久,但是黃淮深信,當今太子未來必定是賢明的君王。

    黃淮繼續侃侃而談:“為君者也是如此,天子不必看重華美的衣衫,未必去追究表麵美好的事物,天子之德,在乎於仁。”

    朱高熾聽的很認真,此時忍不住道:“先生,本宮現在雖有太子之實,卻無太子之名,這帝王之道,還望先生盡量慎言。”

    朱高熾所言的乃是他當下的現狀,朱棣是燕王的時候,他是世子,此後朱棣登基,所有人都稱他為太子,便是朱棣,也準允他在東宮居住,並且派翰林學士教導他,給予他太子的待遇,隻是可惜,這敕太子的詔書並沒有下,裏頭固然是別有深意,可是待遇固然解決,可是名份不說個清楚,終究還是懸著一顆心。

    黃淮正色道:“祖宗法度在此,太子便是太子,儲君即是儲君,殿下何慮之有?殿下將來遲早要君臨天下,微臣若是不為殿下講授帝王之道,便是微臣的失職。”

    朱高熾莞爾,並沒有搭腔。

    此時一個小太監躡手躡腳進來,遞來一張條子,黃淮還在說道:“水可載舟亦可覆舟……”

    朱高熾卻是用袖子輕輕遮掩,展開條子,條子上寫道:“醜時三刻,方宅火起,化為烏有;國子監亦有人至彝倫堂縱火,燒死監生三人。群情洶湧,怨聲四起,北鎮府司似有異動……”

    朱高熾看了條子,眼中先是閃露出一絲淡淡的驚愕,可是旋即,又露出了會心的笑容,他將手中的條子揉碎了,抬眸見黃淮停止了授課,詢問似得看向自己,朱高熾淡笑道:“沒什麽事,隻是外頭出了點事故而已,先生還是給我講一講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的道理罷。”

    黃淮顯得索然無味的道:“殿下有心事,既然如此,今日就講到這裏吧。”

    他長身而起,作揖告辭。

    朱高熾倒也不挽留,隻是約定道:“請先生明日早一些來。”

    黃淮應下,告辭而出。

    朱高熾麵帶微笑的目送黃淮,直到黃淮的身影不見了蹤影,臉上的微笑才微微變得略帶幾分僵硬起來,他的目中掠過了一絲譏諷,喃喃道:“大事可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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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讀書人大逆不道,已經到了無法無天的地步,奴婢這裏有一首詩,便是這些讀書人張貼出來的,懸在國子監的琉璃牌坊那兒,陛下您聽聽……

    這已經不是胡鬧了,分明是要謀反,除此之外,還有許多人……”

    暖閣裏,太監劉新絮絮叨叨的說著話,時不時抬起眼來,偷偷去看朱棣。

    朱棣眯著眼,含笑看劉新,並不做聲。

    “錦衣衛那邊,已經忍無可忍了,紀指揮使生怕鬧出亂子,所以……”

    “劉新啊。”朱棣突然打斷劉新。

    劉新身軀一振,道:“奴婢聽著呢。”

    朱棣和藹的道:“朕記得在北平的時候,有一日朕病了,是你急的眼淚都流了出來,也是你一直伴在病榻前頭,一步不敢離開,足足半個月,半個月啊。朕當時就在想,你雖然是個奴婢,可是於朕有恩,這個恩情,朕一直都記得。”

    朱棣舔舔嘴,臉上發出自內心的微笑,繼續道:“所以朕一直說,有朕在,就有你的富貴,有你這輩子衣食無憂,朕不是個刻薄寡恩之人,朕曉得你不容易,跟著朕吃了不少的苦,朕都曉得。”

    劉新忙道:“奴婢這是該當的。”

    朱棣的目光,突然掠過了一絲殺機,他撫著禦案,語氣驟冷:“是啊,這是該當的,可是有些事,你也是該當的嗎?你變了,你變得這樣的可怕,你開始有了自己的小心思,開始謀劃朕的身後之事了嗎?朕告訴你……”朱棣一巴掌拍在了禦案上,厲聲道:“朕還沒有死呢!”

    劉新臉色驟變,隨即陰沉下來,緊接著渾身打了個激靈,他突然意識到了什麽,渾身開始冷戰,牙關咯咯作響,劉新沒有去辯解,而是立即匍匐於地,狠狠磕頭:“奴婢該死!”

    朱棣冷漠的道:“你本就不該再活在世上,你該當去死,可是朕還是決定饒你一次,滾出去,立即滾出去。”

    劉新跌跌撞撞的逃了,他不敢迴頭,生怕看到朱棣那殺人的目光,劉新感受到了那一股殺氣,殺氣仿佛化作了有形的箭矢,一頭紮在了他的心頭上。

    隻是劉新不免產生一個疑問,不對勁啊,可是到底哪裏不對勁,他卻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

    朱棣豁然而起,臉上露出了幾分悲哀之色,他沉痛的扶著禦座後的金柱,捂住了胸口,胸口有些絞痛,痛的他喘不過氣來。

    好不容易,他深吸了一口氣,接下來,他苦笑一聲,他終究還是人,不是一塊石頭,這莫名的心痛,讓他一下蒼老了十歲,急驟的幾次唿吸之後,他快走幾步,大聲道:“來人,來人……”

    三寶快步進來,道:“奴婢在。”

    朱棣猶如一陣旋風,走到了三寶麵前,道:“抬起頭。”

    三寶抬頭,看到了天子毅然決然的麵孔,那瞬間的情感波動很快便被鐵石心腸掩飾,他的虎目看不到絲毫的動搖,朱棣一字一句的道:“朱能病了?”

    三寶道:“是,陛下昨日還賜了藥,讓他好好養病。”

    朱棣冷漠一笑:“告訴他,他的病可以好了,你親自去尋他,告訴他,京師裏但凡有絲毫的異動,就讓他立即帶兵,不要動用燕山衛的兵馬,對,就動用金吾衛,讓金吾衛的將校立即去拿丘福,明白了嗎?立即拿辦丘福。”

    “啊……”三寶驚愕的說不出話來。

    丘福……可是靖難的老兄弟之一,雖然及不上張玉和朱能,可是三寶深知,他在陛下心目中的份量也絕不會低。況且……丘福還是漢王的嶽父……拿丘福……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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