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輔道:“應天府府尹朱斌奏曰:建文以來,朝廷多有不彰,是以宵小為亂,會門遍地,應天府屢屢整肅,終是有心無力……”念到這裏,張輔念不下去了,道:“小小會門而已,也勞動應天府府尹親自上書?文淵閣居然還擬了票,竟是說天子腳下,如此駭人聽聞,斷不可輕怠……這……是什麽意思。”

    “你還沒明白?”紀綱瞪了張輔一眼:“太子殿下借著錢糧的事,一方麵要收買人心,一方麵又要打擊異己,當然,還得積攢錢糧。這些所謂的奏陳,都是掩人耳目的花招,京察是是為了收買人心,整肅京師中的會門,卻是要動手殺人,老夫問你,什麽是會門?今日老夫路過一個煎餅攤子,他是會門嗎?”

    張輔連忙搖頭:“這怎麽會是會門?”

    紀綱冷笑:“可假若查有實據,曾有會門索上門去,這攤子的東家給了會門平安錢呢?你可以說他是攝於會門威嚴,是無辜受害的百姓,可是換句話,也可以說他是資助會門,乃會門餘孽。”

    “老夫的話,隻是管中窺豹,小小一個茶攤是如此,往大裏說,其他的各項生業,又何嚐不是如此?說的再難聽一些,往通州的水道那裏車船如龍,難道那兒就沒有會門?就說你吧,你門張家如今是靖難功臣,在京師裏頭,也有不少家業吧。”

    張輔苦笑:“是有一些。”

    紀綱道:“可要是也惹上了會門呢?”

    張輔明白了,嘴巴長到人家身上,這麽多的‘功臣’,如今成了新貴,新貴們入京之後,第一件事就是急不可待的蠶食那些‘舊貴’的產業,這些東西都不可告人,誰也沒有堂而皇之的占有,可是有就是有,天知道最後打擊會門,會不會波及到大家的利害上頭。

    紀綱坐下,手指在案上劃了個半圈:“其實這也是理所當然,太子殿下要鞏固東宮的地位,好教大家乖乖聽話嘛。他通過京察收買百官的人心,通過經濟之道得到陛下的另眼相看,通過整肅會門,一方麵是斂財納為朝廷之用,另一方麵,卻是拿捏住許多人的把柄。這是一箭三雕,事情做成了,太子殿下的地位便穩如磐石,誰也動搖不得。

    隻是漢王肯嗎?漢王是那種隨便被人拿捏,眼巴巴的看著太子殿下收攏人心,拿捏住大家把柄,又得寵於陛下的人嗎?”

    張輔忍不住道:“你是說,漢王必定會反製?”

    紀綱肅然:“是反噬,兔子急了也要咬人,何況是漢王,他要拚命的,老夫問你,你們燕山左衛和殿下關係如何?”

    張輔道:“我父親戰死之後,漢王曾主掌過一段時間燕山左衛,左衛之中,多數人心向漢王。”他自嘲的笑了笑:“便是小侄,也欠漢王不少恩情。”

    “中衛呢?燕山中衛呢?”紀綱一動不動的盯他。

    張輔道:“從前的中衛指揮使乃是邱伯父,邱伯父乃是漢王泰山,自是鐵了心和漢王一條心的。”

    紀綱苦笑:“漢王若是要拚命了,這些人會怎麽樣?老夫說句實在話罷,便是老夫到了那時候,都難保不牽涉進去,還有這錦衣衛裏頭,有多少是燕山各衛的人,他們躲得掉嗎?實話告訴你,兩虎相爭,一旦撕破了臉皮,誰都躲不掉,這也是老夫叫你來的原因。老夫躲不掉,丘福躲不掉,可是你不同啊,你畢竟還年輕,你的父親和老夫也算有幾分過命的交情,今日老夫叫你來,便是要告訴你,從現在起,你就應當躲起來,你看,這裏是一份調令,我托了人,在五軍都督府那兒,給你安排了一個巡視北平防務的僉事一職,你到北平去,風平浪靜再迴來。”

    張輔呆了一下,隨即咬咬牙,道:“卑下不去,正是因為如此,卑下更不能去,都說虎父無犬子,若隻是一點風浪,卑下便做縮頭烏龜,豈不是讓讓先嚴蒙羞,大人請收迴成命。”

    “哼!”紀綱狠狠拍案:“老子英雄兒好漢,可是好漢不吃眼前虧,你懂什麽,要出大事了,你何必逞強?這種事,本來就和你沒關係。你可知道,一旦反噬起來,會有多厲害,有多少人要遭罪?滾,滾去北平。”

    張輔並不怕紀綱,一字一句道:“不敢奉命。”

    紀綱一屁股頹然的呆坐在了椅上,最後苦笑道:“也罷,隨你。”

    整肅會門,一下子成了整個京師地大事,朝廷的風向突然變了,應天府的腰杆子挺了起來,到處查封與會門勾結的‘商戶’,除此之外,甚至有不少親軍倒黴。

    就說前幾日,便有金吾衛的一個千戶突然被人索拿,罪名是勾結會門,橫行不法。

    這事兒據說鬧得很厲害,金吾衛的指揮親自去要人都沒有用,反而被擋了迴來。

    而其他各衛,似乎在這種氣氛之下,變得詭譎起來,突然之間,所有人全部噤聲,便是傻子都明白,這事兒古怪。

    郝風樓也嗅到了一絲不對,索性讓所裏的人暫時不要隨意上街滋事,他的日子自然也就閑散下來,反正閑著也閑著,索性讓大家一起來侯府燒烤。

    侯府裏郝風樓所住的小院裏生起了炭火,幾隻烤魚被鐵線架著,發出濃濃的香味。

    小香香捋著袖子,大叫道:“少爺,少爺,焦了,要燒焦了。”

    郝風樓拿著沾滿油的豬鬢刷子往肉上來迴塗抹,烤魚發出陣陣濃香,另一邊曾建也在烤魚,不過他和郝風樓不同,他是狂野派,實在沒有這樣的耐心,烤到一半,便交給吳濤,自個兒‘內急’去了。

    隨來的還有周芳和曾建的新婦劉氏,以及吳濤的半大兒子。

    劉氏麵容隻能用姣好形容,不過很是溫順,拉著吳家的小子在另一邊溫酒。低聲對吳家小子說著什麽,過不多久,吳家才十二歲,沒有脫開稚氣,趴在小石爐子下頭拿蒲扇扇火。

    周芳則是坐在一邊,擺出一副君子遠庖廚的姿態,就差要漢賊不兩立了,不過聞到了酒香和魚香,卻還是忍不住有些意動。

    等到魚烤的差不多,劉氏便將酒菜紛紛擺到院前的石案上頭,大家紛紛湊上去,小香香用手指沾沾烤魚,又放入口中舔一舔,埋怨道:“焦了。可惜這麽好的鱸魚。”

    郝風樓笑嗬嗬的道:“所以要撥開來吃。”說罷第一個動了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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