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州擠眉弄眼,道:“小人有事和大人商量,能否……”

    郝風樓道:“走吧,裏頭說。”

    進了郝風樓的值房,郝風樓淡淡的看他,談不上熱情,道:“黃班頭有什麽話就直說,你也曉得,我很忙的。”

    黃班頭苦笑道:“昨日郝大人的一席話,小人想了想,倒是無妨,其實東華門這邊油水也不多,你們錦衣衛要,小人也沒有不讓的道理。隻是小人職責所在,這應天府該份在這裏捕盜的,若是連這個都不準,小人不好交代不是。再有,小人下頭也有幾個弟兄,總也要賞幾口飯吃,還請大人無論成全。”

    郝風樓明白了,這黃班頭是上頭不好交代,下頭沒法交代,偏偏又不敢招惹自己,活脫脫成了夾心餅幹,左右為難,這才找自己‘商量’。

    沉吟一下,郝風樓倒是不急於給他一個答案,對這種人,得慢慢吊著,所以道:“好罷,我再想想。”

    緊接著便很不客氣的送客。

    黃班頭心裏這個急啊,又看郝風樓這個態度,真是又急又怕,他哪裏知道,這本就是郝風樓的心理戰,要的就是迫他無路可走,到時候再收獲他的感激。

    郝風樓清早去巡視了一下各家商戶,到處坐了坐,大致摸清了底細,心裏有了數,可是現在卻有些乏了,索性偷懶,跟周芳打個招唿,隻說自己出去轉轉,迴雞鳴寺休息不提。

    此時正是未時,以往香客都是清早的時候多,過了正午,就門可羅雀了,可是今日卻是熱鬧,卻不見香客,而是一隊隊的親軍,有的標槍似得站在道旁,有的按刀巡視。

    郝風樓上前,被一個親軍攔住,這親兵看他一身親軍百戶的官服,倒也還算客氣,隻是道:“這裏不許過去。”

    郝風樓曉得雞鳴寺來了貴客,忙道:“我住在這裏。”

    這親軍一聽郝風樓說話,語氣立即變得簡慢起來,郝風樓的口音不是北平口音,他原以為郝風樓是燕山左衛右衛或者前衛的人、可是一聽口音,至多也就是燕山中衛,因為燕山中衛乃是後來編練,招募的多是一些半路出家的‘靖難’將士,和朱棣起家的藩王三大親衛並不是正兒八經的北平‘遺老’,於是這親兵很不客氣,惡狠狠的道:“你便是天王老子,也不能過,外頭等著罷。”

    正說著,倒是有個太監出來,看了郝風樓一眼,道:“可是郝百戶?”

    郝風樓看這細皮嫩肉的太監,年紀不過三旬,看上去有些木訥,道:“是。”

    這太監上前,對那親軍道:“這是姚先生的高徒,確實住在這裏。”

    說罷領著郝風樓進了寺院,卻是對郝風樓道:“今日陛下攜太子與漢王前來拜訪姚先生,咱們就在外頭候著罷。”

    皇帝來了……

    郝風樓倒是能理解,這太監領郝風樓到一處禪房裏閑坐,郝風樓道:“不知公公高姓。”

    這太監很是和藹,道:“你叫我三寶就成啦。”

    三寶……三寶太監……

    郝風樓有些震驚,原來這就是傳說中下西洋的三寶太監,不過……郝風樓心裏想,下西洋有什麽了不起,哥坐飛機去過哥本哈根,東南亞算什麽。

    郝風樓臉色平靜,心裏有些好奇:“不知陛下來見我師傅做什麽?”

    三寶笑道:“陛下心中煩悶,是以尋姚先生解悶而已。”

    三寶覺得自己話多了一些,又謹慎的道:“有些事,你不要打聽,你是錦衣衛,盡職就好。”

    ……………………

    隔壁的禪房裏,朱棣皺著眉,整個人顯得有義憤填膺,滿口罵娘:“他娘的,早知這是爛攤子,朕……哎……”

    拳頭重重砸在身前的案上,滿腹牢騷的朱棣繼續道:“太祖在的時候,府庫還算充盈,可是建文這小子當政,便大力免了稅賦,國庫連年不支,朕才知道,朕接手的,原來是塊燙手山芋。到現在,庫中的糧草勉強還能支撐,可是銀錢卻是所剩無幾了。”

    姚廣孝好整以暇的跪坐在對麵的蒲團上,耐心的聽著朱棣的牢騷,坐在一側的則是兩個皇子,太子肥胖,身體虛弱,行動很不便利,或許是跪坐的有些久的緣故,所以臉色有些蠟黃。

    倒是次子漢王卻是精神奕奕,整個人顯得龍精虎猛,五官依稀有朱棣的影子,他整個人顯得有些躍躍欲試,時不時偷偷去看太子。

    姚廣孝道:“陛下,這也是情理之中,朝廷連年打仗,靖難之役打了這麽多年,又恰好建文收買人心,庫中空虛,不是在情理之中嗎?”

    朱棣歎口氣,對太子道:“熾兒,你拿那份邸報念一念。”

    太子點點頭,氣喘籲籲的從袖中抽出一份邸報來,念道:“江西撫院來劄:近日朝廷大額發鈔,銀票所值連跌數成,去歲百兩錢鈔值銀四十,今年劇降,不過十之一二而已,奈何朝廷屢屢以錢鈔折抵俸祿,官員不滿,有撫州官員曰:‘祖製不如新製矣’,臣不敢懈怠,連忙徹查,誰知說言者非止一人……”

    太子頓了頓,又念:“山西太原府巡按禦使周斌奏曰:查太原府靜樂縣巡檢扮匪盜劫掠官府,已索拿歸案,其人不服,曰,朝廷薪俸日減,不做賊,奈何……”

    朱棣聽著咬牙切齒,冷冷打斷道:“好啦,不要念了。姚先生,你怎麽看?”

    姚廣孝笑道:“其實呢,陛下所慮的不是這兩件小事,江西的事無非是有官員發牢騷,而太原呢,不過是巡檢為盜,雖然都是說朝廷俸祿不足的意思,可畢竟大明朝的官並非人人都滿腹牢騷,人人都是盜賊。”

    說到這裏,姚廣孝頓了一下,道:“問題的關鍵是,為何邸報竟敢發這樣的奏請,這邸報素來隻報祥瑞,不報其他。所謂報喜不報憂,便是如此。而負責邸報刊發的官員,和通政司、六部關係匪淺,若無京中大九卿和小九卿們的首肯,這樣的奏陳,是絕不敢抄錄上去的。既然如此,那麽貧僧以為,邸報中的這些消息,本就是朝中的百官們聯起手來故意為之,由此可見,許多人確實對朝廷的俸祿不滿了。”

    這一番話說到了朱棣的心坎裏,沒錯,他不擔心江西和太原的一兩個孤立事件,可是邸報發出這樣的東西出來,一定是有人故意為之,他登基不久,大家就來拆台,表麵上對他陽奉陰違,背地裏卻借著邸報,借著太原知府和江西撫院之口,說出自己的不滿,可見俸祿問題,已經是關係到君臣離心離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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