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是一個特殊的日子,是他的生日!他本來應該約幾個好朋友,一起出去喝喝酒,唱唱卡拉ok。


    可是那一天,曾經心愛的人遠走異國他鄉了。


    分手了,並不等於不愛了!


    分手了,並不意味著不再心痛!


    迴到應人石,已經是十月二日淩晨了,王十一並沒有迴到自己的工廠,他從狡猾哥的轎車裏鑽了下來,深圳的氣溫還很高,炎熱的空氣四處遊蕩著,昏暗的路燈下,他拖著沉重的背影,徑直走進了工業區路邊的一家小店裏。


    夜已經很深了,平日裏,那街道上偶爾還會有三三兩兩的人走過。


    但是那一天是國慶期間,所有的工廠都放假了,工業區也就空蕩蕩的,跟一個沒有靈魂的軀殼一般,毫無生氣。


    大街上,極少見到人影。


    沒有生意,立誌二十四小時不打烊的那家店主,耐不住寂寞,日光燈下伸了伸懶腰,準備關門睡大覺去了。


    見王十一走了進來,店主就用好奇的目光盯著他,心裏想道,這個小帥哥進來買點什麽呢?是香煙嗎?還是美酒?


    讓他驚訝的是,這個小帥哥並沒有買香煙啤酒,在店裏走了一圈,腳步停在了一處角落裏。


    是的,一個積滿了灰塵的聖誕老人玩具引起了王十一的注意,他拿了起來,隨手捏在手裏,玩具上麵有一處機關,手指頭輕輕一觸摸,就發出“jinglebells”喜慶的歌聲。


    在喜慶的音樂聲裏,一抹笑容悄然地在王十一苦瓜一般的臉上綻放著。


    貨架上竟然還有孔明燈,他的眼睛亮了。


    那是店家正月裏進的貨,時間已經過去八九個月了,那孔明燈本來置於顯眼之處的,正月過後,就被店家掃到角落裏了。


    過完新年,誰還買這玩意啊?


    “老板,這個玩具多少錢啊?”王十一左手捏著那個聖誕老人玩具,右手提著孔明燈走到了收銀台。


    “二十塊!你要的話,十五塊拿走吧!”店主爽快地說道。


    那是他去年聖誕節期間購進的一個玩具,現在已經十月了,也就是說那個聖誕老人在貨架的角落裏,已經孤獨地等待了快十個月了,聖誕節一過,就再也沒有人問津過了。


    “好的!”王十一也是十分爽快地掏錢買下來聖誕老人玩具和孔明燈。


    長相胖乎乎年紀約莫四十多歲的店主,收下了錢,看著王十一手裏捏著玩具,孤獨地朝著外麵走去,心中充滿了疑惑,這個英俊帥氣的年輕人到底是怎麽了?深夜裏買一些孩子愛玩的玩具來幹什麽?今天是國慶節,還沒有到聖誕節啊!


    從店裏走了出來,王十一沿著那條熟悉而又寂寞的大街一直朝前走去,身後突然響起了摩托車突突突的聲音。


    “嘿!王主管!”摩托車車傳來了熟悉的聲音。


    王十一扭頭一看,沒錯,是王小龍!


    “你出去跑生意了?”王十一喊道。


    “嗯!跑了一趟東莞黃江!”王小龍將摩托車一靠,答應道。


    “東莞?”一年前,王十一去過東莞厚街的普拉斯塑膠廠駐廠檢驗,在他印象裏,東莞還是很遙遠的地方。


    “晚上九點,公司有個同事要去東莞的黃江鎮,沒有公交車了,找到我,讓我八十塊跑一趟,閑著沒事,我就跑了一趟。”賺了八十塊,王小龍的心情不錯。


    “走,我們一起爬羊台山看日出去!”王十一說道。


    “王主管,你一個人爬羊台山?”王小龍一聽他大半夜爬山,就莫名地詫異,仔細一看,一個高大的男人手裏竟然捏著一個聖誕老人玩具,噗嗤一聲就笑了起來:“要看日出,也不用現在登山啊!”


    “人家國慶節到處遊玩,還坐飛機去美國,我們沒有錢,也得要折騰一下啊,走,到山頂數星星去!”王十一說道。


    一聽數星星,王小龍就來勁了,小時候,他的父親死了,母親也跑了,雖然是跟著爺爺奶奶,可看到別的孩子在父母身邊撒嬌的時候,他總是十分羨慕。


    夜裏,他常常從屋裏出來數星星,一顆兩顆,傳說中天上的一顆星星對應著地上的一個人,生活裏,見不到自己的爸爸媽媽,他就希望在天空裏找到那顆爸爸的星星,那顆媽媽的星星,看見天空的星星眼睛眨啊眨,他總覺自己籠罩在爸爸和媽媽充滿愛意的目光裏。


    “好啊!你上車吧!”小龍大聲喊道。


    “出發!”王十一爬上了摩托車,也高聲喊道。


    淩晨一點的街道,塵囂已經褪去,路燈很柔和,霓虹燈有氣無力地閃爍著,像瞌睡人的眼睛。


    隻有不安分的車輛,偶爾唿嘯著穿過,摩擦著水泥地麵,發出刺耳的聲音。


    二人到了山腳下,王小龍停好了摩托車,就朝著高山爬去。


    平日裏,王十一總愛仰望這座大山,羊台山的名字雖然樸實了一點,卻巍峨高聳,在他心中如同神山一般存在著。


    古代名震天下的文人,大都居住在帝都,帝都的地名諸如紫禁城,頤和園等等,聽起來就詩情畫意很多。


    羊台山的名字不僅僅俗氣,而且以羊開頭,總讓人感覺軟綿綿的,一邊爬山,王十一一邊想道,這麽雄偉的大山,真是被名字毀了,就如同黑旋風李逵取了一個陰柔的李葵的名字一般,總覺得別扭。


    它應該叫仰台山才對啊!


    已經四年沒有爬過此山了!


    王十一猶然清晰地記得,二零零零年國慶節那一天,何雪憶跟他一起爬過。


    在山頂上,她曾經跟他講過一個動人的愛情傳說,相愛的兩個人,最後站成了相守的兩塊岩石,這就是他上班的那個名字叫做應人石村的來曆。


    山頂上的星星,好像更加明亮。


    爬到山巔之上,黑暗裏,王小龍對著星空拜倒在地,口裏喊道:“母親,你在哪裏?”


    山風吹來,搖動著林間的樹葉,遼闊無邊地響著,好像他母親的聲音!


    黑暗裏,王十一觸動了聖誕老人的開關,jinglebells的歌聲,在山頂上滿溢著。


    閉上眼睛,他想起了那個平安夜,想起了跟何雪憶分手的時刻。


    “王十一,你知道嗎?你現在已經失業了,生活這麽艱難,你居然還買法國香水,我真是看走眼了。”是何雪憶的聲音,她的聲音,從四年前的那個平安夜裏,冰冷地傳了過來,在山頂的上空,如同遼闊無邊的山風一般徹響著。


    砰砰砰!法國香水瓶砸碎的聲音,也冷冷地傳了過來。


    他不怪她,那時候,他一無所有,常常失業,給不了她穩定的預期,她是天上的仙女下凡,隻留下了瞬間的美麗,注定是要離去的。


    也好,她終於出國了,過上了好日子。


    何雪憶!祝福你!


    一想到這裏,他就掏出了打火機,靜靜地點燃了孔明燈。


    山風一吹,那孔明燈輕輕一跳,就飛了起來,朝著大海的方向飛去。


    那盞孤獨的孔明燈,在夜空裏,漸漸遠去,最後飛成了一顆燦爛的星星。


    那是他全部的思念。


    那也是他全部的祝福。


    當第一縷陽光照耀在羊台山之巔的時候,從寶安國際機場,北冥之魚一般,騰飛起一架又一架飛機。


    王十一都會眼含淚水,目視著它們自由自在輕鬆快活地遠去。


    他不會再追趕飛機了,因為山巔之下,就是萬丈深淵!


    新的太陽已經出來了,他必須要嚐試過新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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