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街那些農民房的牆上,一年四季都張貼著搬家的狗皮膏藥,經過日曬雨淋,那些紙張大多已經殘破不堪了,風一吹,破紙就在牆麵上瑟瑟發抖,嗚嗚哀嚎。


    農民房的路邊,一年四季都停著小貨車,三三兩兩的貨車司機就在車子旁邊的樹蔭裏打撲克,一看見有人過來問,紛紛將手裏的牌丟了,扯著嗓子喊道:“喂,老板,你要搬家去哪裏?”


    切,老板搬家還找你們嗎?


    那天下午,朱舟一聽貨車司機喊他老板,心中暗自笑道。


    “去深圳沙井!”朱舟正色迴答道。


    “沙井?都到深圳了,好遠,三百塊!”一個粗壯的司機張開嘴大聲報價道,那聲音比敲鑼聲還要響亮。


    三百塊?普工辛辛苦苦要幹上半個月啊!油門一踩,半個月工資就到手了,難怪這些人有閑工夫在大榕樹下麵打牌賭錢!王十一瞥了他一眼。


    “老板,兩百五怎麽樣?”朱舟還價道。


    “三百塊你不去就算了,我還要打牌,沒有閑工夫跟你討價還價!”那個粗壯的司機冷冷地看了朱舟一眼,語氣生硬地說道。


    有生意還不想做,牛起衝天啊!王十一覺得不可思議。


    貨比三家不吃虧,朱舟就朝旁邊站著的幾個貨車司機喊道:“師傅,你們去深圳沙井嗎?”


    “沙井?太遠了,不去!”朱舟得到的都是同一樣的迴答。


    所有的司機好像開過會議一般,達成了共識,都不去深圳,他不得不走到剛才那個粗壯的司機身邊,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說道:“好吧,三百就三百,你把車開過來吧!”


    “我這個人說話很直爽的,三百塊,這麽低的報價,你到哪裏找?”粗壯的司機一邊說著,一邊“啪”地一聲暴力拉開了車門,大聲喊道:“你上來吧!”


    看著朱舟上了車,旁邊的那幾個咬牙不去深圳的司機開始起哄了:“死胖子,迴來請我們吃夜宵!”


    “你們等著吧!”粗壯的司機將腦袋伸出窗外大聲喊了一聲,腳下油門一踩,破舊的貨車就蹦躂了起來。


    五月的陽光很燦爛,租賃了一輛小貨車,朱舟一家人將他們的家具一件不留地都搬上了車,然後都朝著王十一揮手告別。


    王十一也舉起手,朝著他們揮舞著。


    這時候,破舊的貨車屁股裏冷不防噴出一股黑煙,哼哼唧唧幾聲後,就開走了。


    陽光裏,王十一默默地注視著那輛貨車遠去,心中默念著:“希望深圳的工作會給你們一家人帶來好運!”


    那輛貨車在農民房的巷道裏搖搖晃晃幾下後,走穩了腳步,咚咚咚地就消失在了轉角。


    在如井的農民房的巷道裏,王十一蹲下身子,從口袋裏摸出了香煙,一邊抽,一邊抬頭看藍天白雲。


    天空裏哪一朵雲,才是故鄉的雲呢?


    抽完了香煙,他悠悠地站起了身子,從農民房走了出來,朝著普拉斯工廠走去,四十五度角的太陽光,將他的背影射成了一堵思念的牆。


    分手是一陣秋雨,綿綿讓人愁。


    離別是一陣北風,唿唿讓人痛。


    雖然認識時間不長,但是為了出貨,朱舟肯放下班長的架子,跟他一起抽檢,王十一心裏覺得朱班長是一個幹事紮實的人,他的眼前不斷地浮現出兩人一起工作的畫麵,浮現出他帶自己去倉庫揭開暗裂秘密的光輝形象,心中充滿了憤憤不平。


    快要到普拉斯工廠的時候,他的戰鬥機手機響了起來。


    王十一摸出手機一看,是牛盾盾主管的,心想,明天就是星期一了,牛主管應該要過來上班了。


    “喂,牛主管!”王十一在電話裏喊道。


    “王十一,你現在是在東莞厚街嗎?”牛盾盾問道。


    不是廢話嗎?我不在厚街,難不成我插翅飛到深圳去?


    “是的,我在普拉斯塑膠廠。”王十一迴答道。


    “現在是下午三點半鍾,從厚街迴深圳的車有很多,你迴石岩,明天去公司上班,普拉斯這邊的事情,我一個人足可以應付了。”牛盾盾在電話裏指示道。


    “好的,主管!”王十一迴答道。


    現在就迴去?變化真是太大了!


    五月的這個周末跟平時沒有兩樣,卻發生這麽多意想不到的事情,讓王十一百思不得其解,朱舟離開東莞去深圳追逐他的夢想去了,牛主管恢複健康,要重返工作崗位了,自己提前結束了出差之旅,明天迴公司上班了。


    自己原本是派過來跟牛主管一道出差的,現在卻要打道迴府,真是奇怪啊!


    這中間一定有某種聯係!


    自己還沒有告密,就已經有一雙神秘的手在後麵指揮著,把事情搞得天翻地覆了,自己如果告密了,那結果真不敢想象。


    狡猾哥沒有說錯,這不是一起簡單的事情!


    把手機關了,王十一迴到普拉斯的宿舍裏,收拾了一下行李,心想這牛主管不是口口聲聲要迴來跟自己一起說夢話的嗎?現在倒好,提前通知自己走了。


    他瞟了一眼牛盾盾的那張床,空蕩蕩的。


    他背上行李準備離開的時候,房門被人輕輕地敲響了,打開門一看,竟然是普拉斯塑膠廠質量部的王主管。


    “王工,你下午要迴去嗎?感謝你這幾天對我們工作上的指導!”王主管走了進來,熱情地握著王十一的手說道。


    指導?沒有把我當檢驗員使用已經是謝天謝地了!


    “給你們添麻煩了!”王十一客套地說道。


    “王工,關於產品檢驗標準的事情,星期一我會跟你們的牛主管好好談一談,你們過來一次不容易,總得要有一個成果帶迴去!”王主管笑著說道。


    自從王十一知道他們使用黑廠原材料的秘密之後,他就覺得檢驗標準已經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供應商應該重新用迴美國杜邦的塑料顆粒。不換物料,標準上的事情有什麽好談的?我們的要求你肯定是做不到啊,那唯一的可能就是你們說服牛主管,讓泰柯公司接受你們普拉斯塑膠廠的標準。


    “王主管,你們要是做好了,我們也就好了!”我拉長嗓音說道,你好,我也好啊!


    “王工,我們是香港企業,也是外資企業,我們的品質管控是很嚴格的,你一百個放心,標準理清了,我們一定會嚴格執行標準出貨的!”王主管拍了一下胸脯說道。


    “王主管,謝謝你們這幾天來對我工作和生活上的照顧!”王十一說完,就朝著門外走去。


    “王工,那你慢走!我不送你了!”王主管大聲喊道。


    王十一沒有理會他,靜靜地背著行李包,朝著外麵走去。


    那是一間陳舊的屋子,你能想象一下嗎?一家小規模的注塑廠的宿舍會好到哪兒去?更何況那車間嘈雜的機器聲,燠熱的工作環境,老實說,王十一早就想走了!


    那真是一次糟糕的人生體驗。


    從普拉斯塑膠廠走出來的時候,太陽開始變得柔和了,金色的光芒將附近工業區的那些廠房鍍上了一層柔和的金邊。


    工業區裏,一般都是六天工作製,星期天通常都是死寂的,隨著陽光變得柔和,此時也有好幾個人影在晃動,裏麵有了一絲生氣。


    出了工業區,王十一在一零七國道上搭乘上了一輛大巴車,往返於廣州和深圳的那些過路的車,一般都繞不開東莞重鎮厚街。


    輾轉了幾輛公交車,王十一迴到泰柯公司的時候,已經晚上七點鍾了,食堂已經關門了。


    宿舍裏麵空蕩蕩的並無一人,王小龍呢?他去哪兒了?寂寞裏,我突然想起了他唯一的室友王小龍來。


    “喂,小龍,你在哪兒?”王十一將背包一放,就撥通了王小龍的電話。


    “王技術員,我在石岩湖跑摩托車!”王小龍說道。


    “深圳現在抓黑摩了,你可要小心一點!”王十一提醒道。


    “我隻是偶爾跑一跑,賺一點油費錢!我到處轉悠著,說不定會在大街上遇見我的媽媽!她肯定在石岩!”王小龍興奮地說道。


    “小龍,你要注意安全,早點迴來!”王十一關切地說道。


    一個十五歲的孩子,平時在工廠上十二個小時,周末出去跑黑摩的,王十一突然覺得這個沒爹沒娘的孩子真可憐,需要人的愛護。


    嗬嗬嗬,開摩托車找人,估計也隻有他才能想得出來!十五歲的人,腦子裏通常都堆積滿了很多不太現實的想法。


    王小龍始終堅信他的母親就隱藏在石岩的人山人海裏,在王十一看來,那就是一個黃粱美夢。


    小龍還小,他無法接受母親離去的殘酷現實,在一個毫無希望的地方堅持著自己的夢想,他活著真的好可憐。


    “我晚上九點鍾迴來!王技術員,你是不是迴深圳了?”王小龍說道,王十一好幾天沒有給自己打電話了,突然給自己電話,一定是有新聞。


    “是的,我剛從東莞迴來!”王十一微笑著迴答道。


    真的迴來了啊?


    “你怎麽就迴來了?在厚街呆了沒有一周吧?你不是說好了要去東莞一個月的嗎?”王小龍十分驚訝,兩隻眼睛瞪得跟燈籠一般大小。


    “一切都聽從領導安排,計劃往往沒有變化快啊,計劃改了,我先迴來了,在供應商那邊,牛主管一個人就可以搞定了。”王十一揚了揚眉頭說道。


    “這樣也好,你迴來了,我晚上迴去就有一個人可以說說話了,你走的這些日子,宿舍裏安靜得很,睡在裏麵,一個人好孤獨啊。”王小龍在電話倒著滿肚子的苦水。


    “是嗎?我也不習慣住在供應商那邊,還是自己的窩好啊,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王十一笑著說道。


    “我也不習慣在外麵睡覺,我在陌生的地方睡覺,總愛做噩夢。”王小龍笑著說道。


    “好的,我等你迴來,你在外麵跑摩的要注意安全,記得早點迴來!”王十一關愛之心難以掩飾。


    “好的!”王小龍爽快地迴答道。


    掛上電話後,王十一突然感覺自己的肚子已經很餓了,折騰了一個下午,肚子裏麵早就空無一粒糧食了,是前肚皮貼著脊梁骨的那種感覺。


    走,上“川西小酒館”喝酒去,一想到喝酒吃成都小吃,王十一就來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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