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瓶啤酒,我們二人喝完後,都跟沒事兒一般。


    從小酒館走了出來,艾書那被梅菜扣肉滋潤過的兩片薄唇,在陽光下如同銀片一般閃爍著耀眼的光芒。


    “帥哥,今天周末,你不用上班,到我出租屋裏去坐坐吧。”在小酒館的門口,艾書抬起頭來說道。


    “好的!”王十一正想找時間跟他討教一下機頂盒的電路知識,一聽要去他出租屋坐坐,二話不說,點了點頭,就跟著他朝著一片農民房走去。


    正逢中午吃飯的時間,周末的出租屋是興奮的,樓道裏充斥著煙酒糜爛的氣息,好幾間房子的門是敞開的,穿著褲衩露著一身肥肉的男人,有的在摸麻將,有的在舉杯暢飲,不時從裏麵騰起一陣女人的尖叫聲,攪和著重金屬的音樂聲,從房間地肆無忌憚地向外傾瀉,洋溢著一股異於常日的生動氣息。


    艾書的出租房位於五樓,也是那棟樓的最頂樓,四月的深圳已經很悶熱了,王十一爬樓的時候,汗流浹背,停在三樓的樓梯間裏,喘著粗氣說道:“艾書,你怎麽租到五樓去了?”


    “五樓的房租便宜點,我出來打工時間也不長,沒有賺到什麽錢。”艾書也喘著粗氣,扶著樓梯的欄杆說道。


    “你出來打工兩年了,還沒有賺到錢,你騙誰啊!”王十一根本就不相信他說的話。


    泰柯公司工程師一個月到手兩千塊是有的,年底還有年終獎,一個月存一千塊,兩年下來,也該有兩萬塊了。


    兩萬塊是什麽概念?寶安前海那邊的商品房都可以買十個平方了,足夠買一個廁所了。


    “說來話長,到房間裏說。”艾書說完,又朝上爬了幾級台階。


    來到艾書租住的那個單間,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床上淩亂的被子,桌子上放著打火機和一包已經開蓋的“白沙”香煙,最醒目的是一本打開著的陳文燈的“高等數學複習指導”,已經有點陳舊了,上麵密密麻麻寫滿了字。


    牆角立著好幾個“珠江啤酒”空瓶子,桶裏麵泡滿了衣服,房間幽幽散發著臭襪子的氣味,王十一仿佛走進了學生時代的集體宿舍,一切是那麽地熟悉。


    “你要考研?”王十一從桌子上拿起那本陳文燈的“高等數學複習指導”問道。


    “兩年前,大四的時候,我考過研,高數差點滿分,遺憾的是英語上了國家線,卻跟報考院校的分數線差了幾分,本來可以調劑讀研究生的,我沒有去,考研的輔導教材一直帶在身邊,有空的時候就翻翻。”艾書坐在床上,昂揚著頭顱說道。


    他一邊說的時候,眼睛裏閃爍著光芒,好像迴到了激情燃燒的大學時光,那時候,大學校園的廣告牆上,到處都是考研輔導班的廣告,而高數首推的教材就是陳文燈編著的,正是不斷練習他的習題集,艾書的高數的成績很是突出。


    那時候,校園裏廣播站的歌曲也很幹淨,總是播放著《睡在上鋪的兄弟》,無憂無慮,沒有職場上的陷阱與黑鍋。


    “你考研高數差點滿分?”王十一有點難以置信,何雪憶在學自考,王十一聽她說過微積分和線代都很難學,想考高分不容易。


    考研高數考出接近滿分的人,絕對是智商超群之人。


    王十一將那本有點陳舊的高數書輕輕地放在了桌麵上說道:“艾書,你這兩年出來打工,放棄了考研,放棄了自己的理想和追求,可惜了!”


    “王十一,我的家庭條件不太好,家裏為了我上大學,欠了一屁股債,我有自己的理想,先出來賺點錢,然後再迴去考研,我的理想是燕京大學。”艾書笑著說道。


    “燕京大學?”王十一聽了很是震驚,那可是國內數一數二的大學啊,他不得不抬起頭再次看來他一眼。


    “如果不是英語低了幾分,我早就上了!”艾書充滿自豪的說道。


    早就該上燕京大學了?比何雪憶還要厲害啊!


    “高考的時候,差了三十多分,跟燕京大學失之交臂,考研的時候,總分夠了,英語差幾分,這輩子,我是跟燕京大學幹上了,不考取燕京大學,我艾書誓不罷休!”艾書說到後麵的時候,激動得渾身顫抖。


    “艾書,你是好樣的!”王十一衝著他豎起了大拇指。


    打工並不是他的目的,他的目的是要考燕京大學。


    如果有朝一日艾書理想得以實現,誰能想象得到,他曾經在應人石的農民房裏奮鬥過呢?


    能夠跟這樣一位充滿上進的兄長相識,王十一覺得十分榮幸,他不禁想起了自己,高考失敗,愛情也很失敗,打工,讓他見識到了職場的兇險,艾書有後路可以走,還可以迴去考研,他王十一是沒有後路可走的,擺在他麵前的隻要打工這一條路可以走。


    一定要殺出一條血路來!


    “你會不會覺得這屋子裏是有點亂?”艾書突然有點不好意思的樣子說道。


    “這屋子太熟悉了,我們讀書的時候住在集體宿舍裏,就是這麽過來的!”王十一笑著說道。


    “王十一,你有沒有覺得我還是一個學生?身上有一股書生氣,還沒有完全地融入到這個社會?”艾書突然抬起頭望著他說道。


    “學生不是很好的嗎?這個社會太複雜了,還是簡單一點好。”王十一想起了艾書被炒魷魚的事件,心中就義憤填膺。


    那個美女師傅楊玉娟,那個質量主管牛盾盾,誰是他艾書的對手?這些人在質量部不但會立於不敗之地,而且每逢公司升職加薪,都是首要照顧對象。


    “是的,打工要是沒有那麽多利益紛爭就好了,都是出來打工的,大家都不容易。”艾書感慨道。


    事實上,很多企業問題出來了,管理人員們並不是想著辦法去改善,改善意味著阻力,也意味著有人承擔錯誤,大家的做法常常是推卸責任,穿著皇帝的新裝,繼續奮鬥。


    艾書的想法是美好的,它扼殺了庸才們依靠所謂的情商彎道超車的途徑,注定是失敗的,因為這個世界上,想要成功的庸才太多了。


    看著他一副傷感的樣子,王十一從煙盒裏抽出一支煙遞了過去:“好了,別談這些了,哥們,來!抽根煙!將來考上燕京大學,這些日子你會很快忘記的。”


    是的,忘記屈辱最好的辦法,是你取得更大的成功。


    誰能夠想到,被泰柯公司開除的人,竟然會考上燕京大學呢?


    男人們苦悶的時候,都喜歡抽一支香煙,麻醉自己,王十一之所以要抽煙的另一個原因是因為那屋子裏麵的氣味有點難聞,他將香煙送到嘴裏,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後悠悠地吐著煙圈,一陣青煙裏,空氣變得芬芳多了。


    “來,坐吧!”艾書接過我的香煙後,說道,“來,坐到床上來!”


    王十一轉過身子,一屁股坐在了床上。


    艾書租住的是一房,沒有廳,木床和飯桌隻在咫尺之遙。


    坐在了木板床上,王十一感覺實在多了,抽了一口煙,忍不住問道:“艾書,你女朋友呢?她周末要加班嗎?”


    在小酒館吃飯的時候,王十一提到過他跟女朋友常常去那兒喝酒,再說沒有女朋友,艾書不可能花錢到外麵租房子,家裏為了他上大學欠了一屁股債,從農村出來的孩子,他看起來就是一個摳門的人。


    如果不摳門,他怎麽會租住在五樓?一定是為了貪便宜,頂樓的租金通常要便宜一兩百吧,這麽摳門的人,單身的話,他一定會乖乖地躺在工廠免費的宿舍裏,泰柯公司的集體宿舍安裝有空調,比這出租屋舒適多了。


    有了女朋友就不一樣了,對於一個男人而言,在外麵打工,有了女朋友,也就有了一個可以依靠的人,出租屋則是他心靈停泊的港灣,“安”這個字就是由房子和女人組成的,古代人造字的時候一定是費了一番心思的。


    有了女人的慰藉和滋潤,一個男人打工的路上就不至於覺得孤獨,特別是失業的時候,因為他們覺得心安,隻要心安,任何地方都是故鄉,故鄉也不過是祖先漂泊後的最後一個驛站而已。


    “女朋友?哥們,你最好別提她了,提起她就傷心,上個禮拜六我們就分手了。”艾書猛地吸了一口煙,然後用輕描淡寫的口吻說道。


    “分手了?你們怎麽分手了?難道是她不好嗎?”王十一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裏想,一定是你艾書太清高,看不清人家,他早就聽說艾書的女朋友是一名生管人員,艾書喜歡上她絕對是屈就,王十一再次環顧了一下這間出租屋,一個沒有女主的房子,就如同沒有靈魂的軀殼一般,看起來淩亂不堪,毫無生氣,讓人頹廢。


    “她很好,我不怪她!”艾書用手指彈了彈煙灰,低著頭說道。


    “她好,你幹什麽把她甩了?”王十一有點覺得不可思議,這話聽起來就是自相矛盾。


    “是她主動提出分手的。”艾書說完,就抬起頭來朝出租屋單薄的房門望去,這時候,朦朧中他仿佛看見了一個月前的自己正醉醺醺地推門走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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