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吧。”陸遠非還是一副八風吹不動的模樣,起身送客,“快十點了,我明天還要上班,就不留你們了。”何宗銘還想說什麽,又怕欲速則不達,催太緊倒容易惹人反感,隻好和女兒交換了一個眼神,告辭離開。門一關,夏雲則就往男朋友身上躥,勾著他的脖子直撒嬌:“駙馬,你千萬不要自毀長城啊!”陸遠非輕輕鬆鬆托住他,還像抱孩子似地往上掂了掂,掂得夏雲則麵紅耳赤,蠕動著想從他身上下來。“別亂動。”陸遠非給了他一巴掌,惹得小公舉橫眉豎目,虛張聲勢道:“放肆!”老虎的屁股摸不得,公主的屁股打不得啊!陸遠非低聲笑了,扶著他坐在沙發上,幽深的眼眸被他的身影占滿,聲音溫柔得讓人心弦震顫:“雲則,我有些拿不定主意。”“不會吧?”夏雲則像條魚似地彈挺起來,眼睛瞪得溜圓,“你難道真想把老宅子讓給你舅舅?”“怎麽可能?”陸遠非橫了他一眼,“我是在猶豫舊廠區的地皮要不要拿下來。”“啊?”他張開嘴就合不上了,一臉懵逼,打死也想不到還能玩這麽刺激的。陸遠非歎了口氣,覺得自己好像又產生了喜當爹的心態,總想往小教練碗裏多扒拉點好東西。以前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現在他也是有家室的人了,還是天上掉下個嬌公主,可不得置房置地給人家愛的供養?還要多虧他舅上趕著來找茬,才讓他又想起那塊荒煙蔓草的舊廠區,一放十多年,廠房車間肯定是不中用了,夏雲則不明白他拿那塊地做什麽,忻河房價便宜,實在沒有投機價值。“指導員上次聚餐透露出點口風,忻河有可能會整體規劃。”他看出小教練的困惑,耐心地解釋,“這事說不準,風險和機遇五五開,就看敢不敢賭一把了。”他對家鄉還是關注得少,之所以不再介懷,是因為他有了更值得一生守護的人。夏雲則一臉不明覺厲的表情,有點激動又有點糾結,問:“那你舅舅突然要房子,是不是也聽到風聲了?”“有可能。”陸遠非嗤笑一聲,“春江水暖鴨先知,地頭蛇總有自己的消息渠道。”房子是不可能給他的,地皮也是要拿到的,就算是便宜爸爸也想給崽最好的。陸遠非腦內占夠了便宜,把小教練推到沙發上,身體力行地繼續占便宜。小城市的好處就是人際關係盤根錯結,七拐八彎總能找到當用的人,陸遠非幾通電話打過去,他朋友不負所托,直接找到合生乳業的采購部經理攢了個局,酒酣耳熱之際,把他舅公司的情況扒了個底兒掉。就像桂阿姨說的那樣,他舅公司經營狀況並不樂觀。最早的時候仗著他父母配方優良,技術先進,在同類產品中質優價廉,才獲得合生乳業青睞,他舅掌舵之後,背靠大樹好乘涼,著實過了幾年滋潤日子,然而他舅本身並不注重技術進步,倒是把更多精力花費在打點人際關係上。直到競爭對手紛紛迎頭趕上,利潤逐漸稀薄,甚至最大的金主合生乳業也開始有了更多供貨商,何宗銘才後知後覺地進行新配方開發,試圖逆轉劣勢。別人在市場上刺刀見血、披荊斬棘的時候,他們抱著金大腿過安逸日子,研發能力和銷售能力雙雙退化,現在的配方和技術已經落後太多,想逆襲又談何容易?“白拿,可以,但沒意思。”采購部經理喝高了,攬著陸遠非的肩膀與他稱兄道弟,“老弟,哥哥給你透個底,何總光銀行貸款就欠了七百多萬,你就算能力挽狂瀾,至少也得白幹十年才能把債還上,咱有這精氣神幹點啥不好?萬一弄個失信被執行人,得不償失啊!”有限責任公司就算破產清算,也隻對公司財產和債務進行評估處置,不至於讓老板貼出私房錢來補窟窿,但忻河市畢竟是個小地方,小地方人情大於法理,老板把公司搞到破產,自己還有車有房吃香喝辣,怕是會被工人拉橫幅堵大門,錢沒賺著反惹一身腥,何苦來?夏雲則在一旁喝果汁,對何宗銘恨得咬牙切齒,插了一句:“何總這是撈夠了想甩鍋嗎?”“窮則思變嘛。”對方跟陸遠非一碰杯,眼神直打飄,大著舌頭講他們合生乳業的發家史。合生的老板家裏有礦,趕上煤炭行業最火的那幾年,躺著數錢大賺特賺,後來他一同學投資建立乳品公司,廠房生產線手續全部完善之後,他同學一場大病身體垮了,無心再經營,煤老板果斷接手新公司連同當時兩千萬的銀行貸款,還在農大讚助了個實驗室專門研究乳品配方,憑借技術優勢橫掃乳品市場,迅速發展為國內乳業巨頭。“接盤俠不好當。”講完了古,采購經理感歎道,“老弟你肯定有體會,不光靠能力,人有時候也要講時運。”合生的崛起正在乳品市場良莠不齊,消費者無從選擇的時候,所以異軍突起,一飛衝天,而何宗銘的公司技術落後,設備老化,已是日薄西山,想要讓它起死迴生,比從零開始還要艱難。陸遠非想想自己接手健身房差點被坑得血本無歸,頭腦馬上冷靜下來。同樣的成功模式不可能一再地複製,他自問沒有合生老總的魄力和機遇,能把煌世經營好就夠讓他勞心費力了。他又問起果膠廠舊址那塊地,采購經理揉著額角想了一下,不太確定地說:“那塊地當年是你們租的吧,搬走之後再沒續租,你舅舅應該沒買下,不過你還是要去土地局查一下。”夏雲則眼睛一亮,沒主就好辦,大不了續個幾年租金先占住再說。陸遠非也是這個意思,和他對視一眼,心照不宣。飯局結束,賓主盡歡,他朋友拉著采購經理去唱歌,陸遠非替他們買了單,又發了個大紅包過去感謝他牽線搭橋,然後拉著夏雲則迴酒店休息。他喝了不少酒,不可能連夜奔高速趕迴容江,幹脆在忻河逗留一晚,明天酒醒了再說。冬天的夜晚格外寂靜,街道上不見行人,車輛都寥寥,兩個人手牽著手,踏著清冷的月色不緊不慢地往迴走。“哥,你還有餘錢買地嗎?”夏雲則嗬著白霧,小聲問他,“實在不行我找我媽借點?”他自己窮得捉襟見肘都不願意動陳女士的錢,卻願意為了幫陸遠非而向人家伸手。陸遠非眼中帶著醉意,笑吟吟地看了他一眼,夏雲則有些心虛,聲音更低了:“打借條……算利息……”“有。”陸遠非打斷了他,被他一臉糾結逗得嗬嗬直笑,“這邊的工業用地沒那麽貴,一畝五十萬不能再多了。”夏雲則一本正經地看著他,嚴肅地說:“你不要去借高利貸啊!”陸遠非被他噎了一下,問:“銀行貸款行不行?”夏雲則問了一下利息,果斷搖頭:“不是不行,隻是沒必要,你又不是沒這塊地就活不下去。”陸遠非詫異地看了看這個老古董,調侃道:“小教練,你現在買東西不用花唄了?”夏雲則得意地挺起胸膛:“我從不欠別人的債。”銀貨兩訖,帳目清爽,不欠債,睡得香。陸遠非停下腳步,皺了皺眉,夏雲則扭過臉看他,問:“怎麽了陸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