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雨懷著做人要頂天立地,同時給他人留有餘地的感悟離開了人字山。

    又是一連數日的滿眼青碧,不見人煙。直到月餘後,慢慢悠悠地翻過一個山頭時,才見一處小城鎮迷迷蒙蒙地出現在遠方。

    天羅大陸西部山多,那俊秀的小城鎮四周布滿了高低不一的青山荒坡,一條不甚寬廣的清河從一座大山背後蜿蜒而下,曲曲折折地闖進小城鎮,將它分為南北兩部。小城鎮地勢平坦,很可能是清河多年前的河床。

    穀雨驅趕著老水牛,沿著河岸,向小城鎮奔去。在山頂上看著小城鎮遙遠,一路走來就更加地遙遠了。直近深夜時分,他才來到小城鎮附近。好在月光明亮,河水清澈,使得河岸的坎坷小徑不那麽危險。

    穀雨在離小城鎮裏許的地方停了下來,先飲了老牛,然後自己一個猛子紮進了清涼的河水中,好好暢遊了一番。不意間還逮到兩條小魚,便在河邊生了火,烤了小魚充饑,想著夜也深了,小城鎮的燈火寥寥落落的,便打算先在外麵對付一宿,明日再進城去。

    第二天一早,穀雨又在清河裏暢遊了一番,直待日上三竿,衣服幹透,方才拉著老水牛,往秀麗的小城裏走去。走了沒幾步,便見河邊立著一塊石碑,上書青溪二字。他默然點了點頭,暗道:“這小河倒也當得青溪二字!”說著也不作他想,拉著老水牛繼續前行。

    裏許的路程,片刻功夫就到了,寬闊而幹淨的街道上綠蔭繽紛,青溪畔炊煙四起,人來人往,喲嗬對答,曠達而清亮,明淨而自然。穀雨心中讚歎不已,這哪裏是四圍封閉的城池,分明就是自由舒坦的小鎮。

    穀雨拉著老水牛出現在平整的青石街道上,左右顧盼。與他擦肩而過的人,沒有一個向他投來異樣的眼光,反倒是故人相逢,紛紛露出真誠而自然的微笑。這種親切自然而溫暖的感覺,是他在雷山鎮也未曾體驗過的,僅僅片刻功夫,就讓他對這小鎮產生了絲絲依戀之情。

    穀雨順著街道前行,見兩旁的攤位上賣的大多都是吃的,新鮮魚蝦,蘿卜白菜,老薑大蒜,山禽家畜等等應有盡有。數月來隻靠野果充饑解渴的他都有些流口水了。

    正當穀雨對這些尚未煮熟的美味垂涎不已的時候,一串輕快的馬蹄聲從他身後響起,一個粗獷而響亮的喲喝聲四散開來:“嗨,讓讓道兒咯……”

    穀雨迴頭見街道上的人紛紛含笑退讓,他也拉了老牛退到道旁。一輛四匹駿馬拉著的大車噠噠而過,大車上堆滿了山珍海味,穀雨看得不禁咽了咽口水。

    “那是十香亭的夥計張!”一個深沉的聲音在穀雨腦後響起。穀雨驀然迴頭,見說話的不過自己緊貼著的攤位後的中年老板,暗自鬆了口氣,笑了笑。見這攤位上有些熟的野味,便含笑問道:“老板,你這鹵牛肉怎麽賣的?”

    那老板是個憨厚的中年漢子,見穀雨問價,咧嘴笑道:“五錢銀子一斤,我這的鹵味雖然比不上十香亭和百味軒的滋味好,但是在這西頭市場還是很出名的。怎麽樣,來兩斤?”

    穀雨伸舌頭舔了一下嘴唇,咽了口口水,不好意思地笑道:“不了,我還是下次來買吧。”

    那漢子見穀雨如此情態,便知他身上沒有銀子,含笑說道:“沒事,下次記得來買啊。”

    穀雨尷尬地笑著點了點頭,拉著老水牛繼續往前走去。西頭鬧市慢慢被遠遠拋在了腦後,看著街道兩旁青磚黑瓦之下是一間間敞亮的店鋪,製衣、雜貨、醫藥、飯館、茶樓一應俱全,心下不由斟酌開來:“這小鎮裏人人安居樂業,即便我不在此久留,也總不能一年三百六十天,天天三餐野果子吧!最好還是找個活兒幹,安頓下來,等攢點錢了再上路。”

    穀雨打定主意,便拉著老牛直接找到那些店鋪裏去。老板們見他一個年輕力壯的陌生小夥子突然跑來找活幹,到底是商人,多少有些芥蒂,紛紛委婉拒絕了他。直到他跑到一個茶樓裏被拒絕時,一個正在喝茶的中年人笑著告訴他往東頭外去瞧瞧。

    穀雨向那人道了聲謝,便拉著老水牛往東頭外趕去。小鎮如同被青溪拉長了一般,穀雨足足走了半個小時才到東頭外。

    穀雨拉著老水牛下了平整的青石街道,看著腳下潮濕而坎坷的小路,心裏暗自尋思:“那人會不會是騙我的!”

    懷疑歸懷疑,但穀雨並沒有停下來,一直走出三裏開外,見一座破舊的茅廬從山坡上樹木的遮掩中顯露出來。他邊往山坡上走去,邊尋思:“出小鎮這麽遠,會是幹什麽的呢?”

    穀雨正尋思間,一陣響亮的叮當聲從山坡上的茅廬裏傳了出來。他笑了笑,說道:“原來是打鐵的。”

    雖然穀雨不會打鐵,但是這打鐵的聲響倒還識得。他在雷山鎮的時候,幫周伊去鐵鋪裏打過釀酒的大鐵鍋。那時看到熊熊爐火上燒得通紅的鐵塊,看到鐵匠汗流浹背的身影,他都想上前揮舞兩錘子,隻不過當時打鐵的見他瘦小,怕他傷著了,便沒讓他動手。

    穀雨來到茅廬前,隻見幾乎四麵通風的茅廬下,大火爐內烈火熊熊,鐵墩旁一個少年揮舞著碩大而沉重的鐵錘,一下一下沉穩而有力地砸在一塊紅鐵之上。少年麵容冷峻,汗流浹背,雖然瘦削,但是手臂揮舞、腰腹伸展間,都呈現出一種力量十足的感覺。

    “你到這來有事嗎?”一個粗獷的聲音如同驚雷一般突然在穀雨耳邊炸響。穀雨猛然驚醒,轉眼間見一精神矍鑠的老者斜躺在一塊青石之上,正目光炯炯地盯著他。

    老者雖然看起來粗獷,嗓門也很大,但是穀雨並不覺得他嚇人,微微一笑,上前說道:“我是來找活兒幹的!”

    老者釘在穀雨臉上的目光上下遊移起來,打鐵的少年正轉身將冷了的鐵塊再放迴爐火中加熱,也朝穀雨看了一眼。老者盯著穀雨看了半天,見他神色如常,淡然說道:“火爐對麵還有一副鐵錘和鍛台,你能扶起來再說。”

    穀雨沒想到老者這麽爽快就答應了,嗬嗬一笑,道了聲好嘞,便往火爐邊走去。略一搜尋,便發現了火爐旁橫躺著的黝黑的鐵錘和鐵墩。

    穀雨伸手握住鐵錘,略一使勁,原本以為鐵錘定然滾開,但是他隻覺指尖一痛,竟然從鐵錘上滑落,還磨破了皮。

    穀雨微微一愣,迴頭見那老者閉著眼睛,壓根沒往他這邊看一眼。他這才知道,這鐵錘有些不一般,又彎下腰去,將兩手伸入鐵錘下,運一口真氣,力貫雙臂,猛然大喝一聲,一抬手,將沉重的鐵錘托了起來。

    鐵錘剛離開地麵,穀雨隻覺指尖生痛,根本拿捏不住,沉重的鐵錘再次滑落下去,砰的一聲撞在鐵墩之上,滾落開去。

    穀雨看著破皮流血的指尖,心下震驚不已,這一年多以來,他還刻意鍛煉了十指的硬度和力度,沒想到今日竟然連一個鐵錘都提不起來。那鐵錘說來也怪異,穀雨托起的刹那,明明感覺隻有兩百來斤,可是一離開地麵卻又突然加重。

    穀雨長出了口氣,暫時不管滾落一旁的鐵錘,伸手至橫臥的鐵墩之下,連運三口真氣,強大的力量緩緩直透指尖,似要深深鑽進黝黑的鐵墩裏麵。穀雨筋脈虯張,氣血上湧,憋得滿臉通紅,牙關緊咬,悶哼一聲,十指相扣的雙手托著鐵墩緩緩豎立而起。

    行將過半之際,穀雨感覺有些力劫,連忙腳步橫移,屈膝墊下,牢牢撐著欲要倒下的鐵墩,急速換了幾口氣,憋著勁一下將鐵墩直立而起。

    立正鐵墩,穀雨扶著它長出了口氣,轉眼間見那打鐵的少年正詫異地看著他,便友好地笑了笑,少年木然,迴頭繼續打鐵去了。穀雨心中納悶,但也沒多介意,默運真氣,好自歇息。

    穀雨歇息充足之後,伸手扯下兩片衣袖,緊緊包紮在手掌之間,然後彎腰而下,俯身將雙手伸入鐵錘之下,十指暗合,默運真氣,蓄力良久,方才一聲大喝,直接托著鐵錘重重放在鐵墩之上。這一次不僅那少年,就連那老者,眼中都透出了三分訝色。看著穀雨笑嗬嗬地站在身前,老者問道:“你曾經打過鐵沒?”

    穀雨搖了搖頭,老者伸手一指茅廬角落的一堆茅草,說道:“那下麵有生鐵,還有鐵鉗,你各取一樣,用你剛才拿起來的鐵錘和鐵墩鍛打,如果一年之內能達到我要求的標準,便可以在這裏幹活,掙錢!”

    穀雨心下略為吃驚,問道:“老先生要求的標準是什麽呢?要是不用一年就達到了呢?”

    老者有些玩味地看了看穀雨,嗬嗬笑道:“你先試著把一塊鐵打圓了再說吧!”

    老者說罷,兀自又睡覺去了。穀雨撇了撇嘴,轉身去茅草下取了鐵鉗和鐵塊。鐵鉗不是很沉,但是鐵塊就相當沉了,小小的一尺見方的鐵塊,竟然有大幾百斤。

    穀雨將鐵塊放在火爐旁才猛然發現鐵錘還沒上柄,他本想詢問老者,但想了想還是自己弄。好在茅廬裏有斧子,也好在山坡上有樹。穀雨砍下一跟粗壯的老樹枝,削成了鐵錘柄,上到鐵錘上剛好合適。他力貫雙臂,想試一試手柄合不合用,哪知剛一抬手,新上的木柄就哢的一聲斷成了兩截。

    這時,一旁瞌睡的老者才開聲說道:“一般的樹幹不頂用的,你要麽到鎮子上去買,或者親自到破崖山上砍一支千年柳木。”

    穀雨身上沒錢,便問:“破崖山在哪,怎麽識別千年柳木?”

    老者淡然說道:“東去三百裏,破崖山間隻有一株青柳,不需要分辨。”

    穀雨拿著鐵斧,默不吭聲地出了茅廬,大步往東而去。老水牛一路跟著,穀雨歎道:“沒辦法了,還得靠野果生活一段時間了。”說著,又不由開始琢磨老者和那少年的身份來,隻不過接觸時間太短,一時也琢磨不出什麽名堂。

    東去八百裏,穀雨走了十日有餘,隻見前方一座崔嵬的山崖從中而開,一個俊秀的山峰從張開的山崖間伸向遠方。穀雨笑道:“那小山峰外寬內窄,倒還真像是生生破開青崖,擠進去的一樣!”

    由於時近夏季,俊秀的小山峰上草木林深,穀雨借著手中的利斧,斬斷青藤雜草,開了一條小道,直達山峰頂端。

    穀雨上了山峰頂端,突覺眼前一闊,原本聳峙兩旁的山崖此刻像半開的兩扇門一樣,透過它可以瞭望遠方壯麗的山河,而山峰兩側,青崖之間,兩條激流嘩啦啦而下,在山峰前匯聚,形成一副門簾一般轟隆隆直掛而下。而就在這門簾的頂端,俊俏的山石之間,挺拔著一株白皮楊柳。

    白皮楊柳花絮紛飛,晶瑩如雪,在山間靈氣和清流水霧之間飄揚,猶如一朵怒放的鮮花。穀雨好好欣賞了一番山間景色,然後摸索著爬到白皮楊柳邊。站在陡峭的山崖之上,他昂首迴望,發現自己竟然身在山峰百丈之下,而下麵更是深不見底的山穀,耳邊水聲轟隆,眼前水霧彌漫,沁涼清新,頓生一股出塵之氣,吞並萬裏山河。

    穀雨平息了一下興奮的情緒,又往別處看了看,這才發現白皮楊柳的樹根竟然延伸到一個幽深的山洞之間。穀雨雖然好奇,但是想到老者說到千年柳木時第一個建議是去鎮子上買,覺得裏麵定然有些古怪,深藏著危險也說不定,便打消了進去一探虛實的念頭。

    穀雨仔仔細細挑選了一根樹枝,長約兩米,根與末梢同粗,一握有餘。他往手心裏唾了口痰,搓了一搓,握緊斧柄,力貫雙臂,猛然向樹枝根部砍去。

    砰的一聲,有如金鐵相擊的聲響轟然傳出,穀雨手中的斧頭直接彈起三寸有餘,要不是他及時抓緊,早飛落山穀去了。穀雨不顧嗡嗡耳鳴,含笑伸手摸向斧頭砍下的位置,發現柳木連皮都沒傷著一寸,心中驚歎而歡喜。又蓄力揮斧而下,這次有了前車之鑒,要好了許多,但是柳木上依然沒留下任何痕跡。

    穀雨一點也不氣餒,連續換了幾股勁,見依然一點也不湊效之後,終於忍不住摸進了幽暗的山洞。

    穀雨沿著山洞摸索,本想尋一塊重石便退出來,哪知山洞內四壁光滑,碎石一塊也沒有。不知不覺間就越走越深。漸漸的,穀雨覺得周圍溫度越來越低,而且刺鼻的血腥味也越來越濃,心中警覺,想轉身退出去吧,又舍不下那份好奇。

    穀雨硬著頭皮在山洞裏摸索前進了半個小時,經過一個寒冷而廣闊的空間後不久,便朦朦朧朧地見到了亮光。他不知前路是吉是兇,暗自屏住唿吸,氣行全身,筋骨繃得緊緊的,隨時準備全力出擊。

    穀雨謹慎地來到亮光所在,發現那裏不過又是一個洞口罷了。他站在洞口邊緣四處觀望,發現似乎是繞到了山峰一側的激流背後,雖然景色不錯,但是遠不如前麵那個壯觀。他正要轉身迴去的時候,眼角被一片耀眼的白光刺到,定睛一看,隻見洞口下的雜草叢裏橫著好幾根白皮楊柳,雖然不知道是什麽時候砍下來的,但如今看來依然鮮活有力。

    穀雨驚喜之下也不禁暗自發愁,因為那雜草叢離洞口大約兩米有餘,如果是在他頭頂,他伸手便能取到,可偏偏是在腳下。他雙眼翻轉,四處搜索可借力的東西,最後在山洞角落處發現有一捆半枯的藤蔓,仿佛是有人事先準備好了的。

    穀雨拿過枯藤,使勁拉了拉,感覺還可以用,不過不用它也沒其他什麽可用之物了。他暗自咬了咬牙,將枯藤雙了一道,一端牢牢套在洞口一處稍顯不規則的石頭上,另一端緩緩沿著山崖放下去。看著隻套住了一個石尖的枯藤,穀雨心中也暗自打鼓,最後還是咬牙攀著枯藤下去了。

    穀雨非常謹慎地下到白皮楊柳斷木附近,剛伸出手去,還沒觸碰到斷木,突然撲棱一聲,一隻鳥兒從草叢中飛出,把他嚇了一跳,腳下一滑,身子狠狠撞在山崖之上。這些倒還罷了,更令他擔憂的是枯藤晃動之下從石尖上脫落,要是那樣,他就非得墜落山穀摔個粉身碎骨不可了。

    穀雨艱難地穩住身形之後,長長出了口氣,見那小鳥還在周邊盤旋,鳴叫不已,便知草叢中是它的鳥窩無疑,邊伸手去取千年柳木,邊輕聲說道:“你放心吧,我不會弄壞你的窩的。”

    小鳥不懂,自然十分焦急地叫嚷。穀雨耐著性子,緩慢而艱難地取得兩根柳木,扔到了頭頂的山洞裏,正要伸手去取剩下的一根時,焦躁的小鳥忍無可忍,鳴叫一聲,張嘴徑直往他手背上啄去。

    穀雨不防有此變故,被啄了個正著,雖不大痛,但受驚非小,手於慌亂之間沒抓穩柳木,讓它從草叢邊滑落出去。柳木滑落,壓得草叢一陣晃動,裏麵的鳥窩不穩,兩顆小小的鳥蛋滾落懸崖。

    看著柳木滑落山崖,穀雨無奈;看著鳥蛋滾落懸崖,老鳥憤怒。它聒噪著再次撲向穀雨,穀雨這次有所防備,揮手驅趕的同時,猛然使力一拉枯藤,扶搖直上,一手扣著岩壁,翻身進了山洞。見那老鳥還要來襲,他無奈笑道:“你毀我一根千年柳木,我砸你兩顆鳥蛋有什麽了不起!”

    穀雨邊說邊收起地上的兩根千年柳木,閃身往山洞深處而去。小鳥似乎有所忌憚,不甘地聒噪了幾聲,迴轉到草叢下整理它那不安穩的窩去了。

    穀雨沿原路摸迴之前的洞口,長長出了口氣,不知道為什麽,在拿到了千年柳木之後,他心裏就多了一種怪怪的沉重壓抑感,因此絲毫不敢停留,脫下衣服將柳木緊緊縛在背上,往山峰頂上攀援而去。

    迴到山峰頂,穀雨驅趕老牛開路,自己緊隨其後往下奔去。一人一牛剛剛下得破崖山,隻聽到山峰之後傳來一陣淩厲而猛烈的呐喊聲,聲震環宇,地動山搖。穀雨聽得頭皮發麻,暗自心驚,又暗自慶幸不已,緊緊拽著兩根千年柳木,說道:“有了這兩根古木,我就可以在鎮子裏安身立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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