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喬一夜亂夢不斷。


    夢見了自己迴到寢宮,坐在床上發呆;夢到了蛇陣,以及自己的父親。


    那個被她叫做父親的男人,那個溫暖了她整個童年的男人,倏然化作一條巨蟒,纏住了她。


    得她者就可成為這天地間的大巫,能操控天地溝通陰陽,甚至能擊落神明——這並不是真的,但那男人信以為真。


    無盡花隻是預兆天下征伐、死亡,意味著神落。


    她掙紮中醒來,一頭汗,心悸得令她作嘔;然而還在夢裏,因為自己床側坐了個男人。


    他一襲玄色衣衫,繁複沉重,俊美麵龐上罕見表情,定定看向她。


    他似在出神,沒留意到她倏然驚醒。


    夜很暗,隻餘賬外一盞值夜宮燈。雲喬定定看著自己床側之人,沒驚叫,目光幽靜如水,不言看向他。


    他也迴望她。


    一瞬間時空錯亂,他與她都忘記了自己身處何地。


    他伸手,想要觸摸她麵頰時,她已躲開。


    “……這宮廷,便是皇叔後花園麽?”她問。


    語帶諷刺。


    他這才有了幾分清醒:“你可感覺好些了?”


    “好多了。人多眼雜,若有傳言碎語,恐損了您威名。我會尋機離開,倒也不必催得這般緊。請迴吧。”雲喬道。


    說罷,她轉過身,不顧他還在那兒靜坐,翻身又躺下,背對了他。


    身後的人沒動靜。


    雲喬徹底從夢境裏擺脫出來,是席蘭廷推了她,問她怎麽哭了。


    往事終於剝落。


    此刻淩晨三點,四下寂靜,深夜夜涼,她縮進了席蘭廷懷裏。


    “我做夢了。”她低喃。


    席蘭廷擦她的臉,又輕輕拍她後背:“做了什麽夢?”


    “就那次……”


    她把夢說給他聽。


    那次,她翻身去睡覺,他坐在床側,並沒有離開,而是伸手去摸摸她的頭發。


    雲喬突然就明白了一件事:想要拿迴她的鎮山晷,想要恢複她從前的生活,未必需要這般迂迴,通過那沒用的人皇。


    她可以直接找他要。


    曾幾何時,他引誘她、利用她,她又為何不可?


    故而在離王撫摸她頭發時,她憤怒坐起,想要甩他一巴掌。


    手被他捉住。


    “我不喜你這樣。”離王語氣森冷。


    “滾出去!”她大怒。


    任何事都需要過程,不是一下子就跳到你儂我儂。


    憤怒是必然的。


    “……那時候就下定了決心,要利用你。其實我也不知道,後來自己心裏是怎麽想的,大概很沉迷。”雲喬笑著對席蘭廷道。


    席蘭廷嗯了聲。


    他倒也記得這件事。


    當時怒火攻心,隻想她趕緊走,離開宮廷是非地。


    然而過去分開的幾年,他是怎樣的心情?


    好幾次他努力克製自己,還是忍不住跑到上清山附近山頭,遙望她寢臥方向。


    人血帶給他的貪婪,令他憎恨。


    他居然在一遍遍迴味與她的過往,每一次的交合,每一次的相擁,甚至她的每一個微笑。


    他不肯再見她。


    也許,他並沒有自己想象中那般堅毅,能克服人血強加給他的人性。


    可在姚武山,再次重逢她,是怎樣的喜悅與憤怒?


    怒她居然冒充樂氏女,在他的脅迫下嫁給人皇;而喜,隻不過是內心深處最幽微的情緒,被他強行忽略。


    如今聽到她要迴,他的心一陣陣收緊。


    ——再也見不到她。


    不行!


    離王心中早已妥協。既然人的七情六欲這樣強大,他就沒必要去壓抑,耽誤自己正事。


    她想走,不能!


    除非他屬於人的那一部分,已經不再想要她,否則她哪裏都去不了。


    她來了這裏,她便是他的。他要將她占為己有,從此隻屬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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