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蘭廷言語很慢。


    哪怕夫妻那等親密關係,說話也要注意分寸,更何況他和雲喬什麽也不是,僅僅是席氏大園子裏兩個作伴的年輕男女。


    他有什麽資格,對她的生活指手畫腳?


    他說過,不喜她去國外求學,可轉頭還是替她尋了個英文老師,隻因她想。


    這才是紳士。


    席蘭廷刻薄慣了,裝紳士需得用力。若在不經意間,他就要露出他的小心思,不怎麽講理。


    雲喬聽了,卻不動怒。


    她不愛動怒。


    對方還是七叔,對她很好的七叔,更不值得動怒。“我外婆是這樣,誰拜她碼頭,她瞧著有可取之處,就會同意。她庇護這些人,教他們規矩,也給他們好處,指他們一條明路。”雲喬道,“但是我不同,我隻會接納自己選


    擇的門徒。”


    比如說羅筠生,他六歲被賣到戲班,打小嗓子就出色,將來肯定有一碗飯吃。


    然而他時運不濟,戲班老板總是出事,他自己單獨幹過,也跟其他戲班搭夥,但總處處碰壁。


    唱了十五年,二十出頭,最好年華快要過去了,他還是籍籍無名。


    有人指點他,讓他去見蕭婆婆。不過,見蕭婆婆,需要有人引薦,還需要蕭婆婆那邊同意了,才能登門。


    一年之後,二十二歲的羅筠生終於見到了蕭婆婆。


    他交上自己生辰八字,主動認作門徒,跪拜蕭婆婆。


    蕭婆婆指點他:“離開北平,去燕城。城西有家戲園子,女老板,甭管她什麽身份,也別管什麽條件,你去唱就是了。”


    他果然來了。


    的確有個女老板,長得不好看,穿短靴馬褲、剃著比男人還短的頭發。為人非常苛刻,擅長刁難人,比一般男人都心狠,極其難相處。


    她這戲園子,合作過的戲班都走了,慢慢落寞。


    落寞而已,混口飯吃還不成問題。


    羅筠生主動來了。


    時來運轉,他短短半年紅遍了燕城。北平、上海那些響當當的權貴,親自驅車到燕城,隻為聽他一曲。


    女老板還是很苛刻,但戲班願意傍上羅筠生,故而很不少人來搭戲,分一杯羹。


    羅筠生和女老板慢慢相處,發現她這個人規矩極嚴。


    她說早上五點吃飯,你起來吃,她就會高興。而她一口吐沫一個釘,說五點就五點,風雨不改。


    摸透了她門路,和她相處並不算難。


    她給錢大方;她應付權貴有一套;她會打罵戲班的人,但她打罵都有道理,隻是她自己不說。


    羅筠生這兩年紅極一時。


    雲喬卻不會接這樣的門徒。


    她會以醫術為主,就像薑燕瑾的妹妹,求到了她跟前,而她想要救她。


    “……七叔,外婆的餘威,總有散盡那一天。到時候,我拿著舊時情分去求人,不可笑嗎?”雲喬又道。


    席蘭廷聽罷,微微笑起來。


    他端起茶喝了口,神色淺淡:“是我多管閑事了。”


    他不肯再談。


    一晚上,兩人都在聽戲,沒有再開口說話。


    周日晚上,雲喬待四房眾人吃晚飯的時候,迴去了。


    幾個人都停箸看著她。雲喬恍若不覺,簡單叫了聲媽,就快步上樓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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