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廂裏有騷動。好象是那小老虎的聲音。柳乘風轉身掀開門簾。就著篝火明暗的光線,他看見那小白虎正拚命的往海雲的懷裏鑽。其實,海雲是一直摟它的,可它還是在鑽,想是害怕的躲避。他的妻子正奇怪的看著。

    “外麵來人了,你小心的看著孩子們,也許沒什麽的,還是小心點好。”

    看著妻子,他裝做輕鬆的口氣說道。其實,他也不知道接下來究竟會發生什麽。

    “師傅,這裏果然有人。”

    人未至,聲先至。

    這聲音讓周鴻劍精神一振,他聽出了是那紅衣女子的聲音。

    “你確定是那些人?”

    另一個聲音也響起,這次是柳乘風心頭一怔了。熟悉的聲音,還是那麽冷,冷的別人猜不透聲音裏隱藏的情緒。雖然那香味已經讓他肯定,但聽到聲音,讓他還是不由得緊緊的閉上了眼睛。

    “乘風,你為什麽不留下?難道你不知道我的心意?”

    “對不起,我,我,家中已有妻小。”

    “我知道的,我知道。你無法拋棄他們。可你,你,你昨晚又如何有柔情萬般?”

    “我,我也不知道的。對不起,我不想那麽做的。”

    “不想?可你已經做了。”

    “如果一死可以謝罪,我,我。”

    長劍在握,劍在冷笑的渴望著血的溫暖。血,滴了下來,卻不是他的。一雙白皙柔嫩卻顫抖的手抓住了劍,殷紅的血比那窗外的漫天桃花更燦爛。滴在他的足上,滴在他的心間。

    “月華,你,你這是何苦?何苦?為我,不值得。不值得。”

    “值得,這一劍好堅決。我沒看錯,你果然是個寧願死也不願意背叛家的人。罷了,罷了,你走吧。就當我以前沒遇見過你,就當我做了一場夢。好了,醒了,我醒了。”

    掙紮著,她推開了他抓著自己還在流血的手,對他笑著,淒然的笑著。她的背影是孤單的踉蹌的,象是那無法自主的花在風裏找不到方向。

    窗外的桃花依然在春風裏燦爛,他跪在地上,跪在她留下的鮮血旁邊。有一瞬,他都想拔足追上她,想把她緊緊的擁在懷裏,想對她說不走了,陪她,陪她一輩子。可眼前不停的晃動著妻子和兒子的身影,耳邊一再想起了兒子那清脆的唿喚聲,還有皇上對他一再叮囑的使命。

    “冷月依然照夢魂,桃花流水映殘春。孤鴻且去千裏醉,從此天涯是路人。”

    她的聲音在風中迴蕩,一種淒涼,幾多心傷。淚,在他的臉上。

    “從此天涯是路人。從此天涯是路人。”喃喃的他胸口一疼,一口熱血自胸腔猛烈噴出。濃濃的血腥味衝散了她留下的淡淡的幽香。

    “大哥,你怎麽發呆了?”

    周鴻劍發現了柳乘風的異常,輕輕的碰了碰他。沉浸在對往事迴憶的柳乘風猛然驚醒。漸漸靠近的燈光照著漸漸靠近的人。

    走在前麵手裏提著燈籠的是他們見過的那紅衣女子,在她的身後,跟著三四個女子。一身白衣,神情冷峻的應該是她們的首領。是柳乘風深深愧疚的她。迴避,已經是不可能了。因為她也看清楚了相距不過幾尺的柳乘風。驚訝在她的臉上,痛苦也在她的臉上。不過這隻是一瞬間的事。她在片刻後又恢複了冷靜和嚴峻。

    “你說的得到白虎的就是這些人?”

    她在問那紅衣女子。幾年過去了,她的聲音變了,在柳乘風聽來再也沒有從前的溫軟柔和,但也有一種別樣的成熟。

    “我也不確定,師傅。我聽小鎮上的人說,得到白虎的是一群過路的人,有兩輛馬車,有幾個孩子。”

    那紅衣女子吞吞吐吐的說道,同時用疑惑的眼光偷偷的看著柳乘風他們。好象是在奇怪他們怎麽還在這裏。

    “那白虎是在你們手上嗎?”

    聽了紅衣女子的話,那女子直接的就問了。不過,她問的是周鴻劍,眼睛看都沒看柳乘風一下,仿佛是不認識似的。

    “從此天涯是路人。”

    象是沒聽他們的談話,柳乘風在心裏默默的念著,雖然當年是自己必須離開,可再見卻還是那麽讓心沉重。

    “是又如何。不過我們是不會給你的。”

    “此事關乎一個人的生命,還請你們成全。”

    “可此虎也關係一個孩子的精神啊,不好辦。”

    周鴻劍為難的說。經過柳乘風白天的開導,他現在多少明白了海雲的感覺並理解著他。

    “那生命重要還是精神重要?”

    那女子輕輕的說道,眼睛望向了柳乘風。

    “你們想要白虎做什麽用?會傷害它的性命嗎?”

    感覺她的眼睛在盯著自己,柳乘風知道她必須迴答。

    “我要白虎,是想以它的血為藥。救治一個人。”

    “以白虎血為藥?那你所說之人是不是中了一種毒?”

    “你知道這毒?”

    “我不是很清楚,不過賤內曾習過醫術。我聽她說過這事。”

    “尊夫人,尊夫人。看來這位大俠的夫人醫術不凡,能否求見一麵?”

    “她就在此,希望能幫得上你。”

    柳乘風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就那麽的在意。一種特別的感覺讓他覺得他有責任幫她。雖然他也擔心兩個女人的見麵可能會發生什麽,但感覺她語氣裏的渴求,他知道她是沒辦法了。

    夜還是很深,篝火卻更旺了。周鴻劍弄了好多柴火來,把個森林烤的暖洋洋的。讓他更開心的是,那個紅衣女子現在正坐在他身邊,和另外的幾個女子低聲的說著話。雖然沒他的份,但能在這麽近的距離感覺著喜歡的人,他已經很滿足了。柳乘風卻沒他那麽開心,隻是用手裏的木棍不時的撥弄著火。眼睛始終關注的看著遠離他們,在一旁談話的兩個人。她們看起來談的很投機。

    “聽說姐姐醫術高明,還請不吝賜教。”

    這是兩人見麵後的第一句話。

    “咳,聽他亂吹啊。我也是以前跟著師傅胡亂學了點,哪談得上高明啊。”

    “看姐姐儀態端莊,生的既漂亮有賢惠。娶你的人真是有福氣。”

    “你真是誇獎了,我看你氣度非凡,一定是位高手。隻是眉宇間隱約有黑氣,莫非剛說的中毒之人是你自己?”

    “姐姐好眼光。中毒的是我。不過也不止我一個。我中毒了倒無所謂,反正這世界有時候讓人感覺失望,就是死了也沒什麽的。可另一個人我一定要救的。她是因為我而中毒的,而且她還是個孩子,無辜的孩子。”

    “還有個孩子中毒了?”

    柳夫人奇怪的問道。

    “是的,還有個孩子,是我的女兒。才四歲。”

    “你和女兒同時中毒?是誰那麽狠心?連一個孩子都不放過。”

    “說來怪我自己。當年年少氣盛,和仇人狹路相逢,本是抱著一死的決心和他較量,沒想到,沒躲過他而身受重毒。當時想死就死了,也無牽掛,可不知道的是,那時已經懷上她了。幾個月後,她出生了,我才發現她也中了毒。找了很多名醫,都說她是先天中毒,毒入心肺,隻能活到十歲。”

    說到此處,那女子的眼淚不由的就落了下來。

    “那孩子的父親呢?”

    “孩子的父親。孩子的父親。孩子的父親死了。她是個沒有爹的苦孩子。”

    “唉,真是個苦命的孩子。”

    柳夫人歎了口氣,輕輕的握住了她的手。

    “對了,還沒請教妹妹的名字呢。”

    “我,我的名字。我姓陶,名月華。”

    那女子諾嚅著。

    “妹妹是月華?”

    “是的。姐姐知道我?”

    “唉,怎麽不早說,我怎麽會不知道你。想當年,他就是蒙你搭救,才留了條命。他迴家後都和我說了。也真是的,救命恩人到了,他都不支吾一聲。我看他是糊塗了。”

    柳夫人握著她的手更緊了。感激之情讓她更憐愛的看著月華。

    “這不怪他的,是我當年說了,以後就當不認識我的。所以……”

    “那怎麽成,救命之恩怎麽能說不認識就不認識啊。當年他和我講了很多你的事。你是如何救他,又如何竭力的照顧他。還說了你是個多麽好的女子,又美麗又溫柔,說實在的,說的我當時還有點吃醋呢。”

    “這,我哪有那麽好的。隻是無意中的一點小事。早就忘了的。”

    陶月華有點臉紅,柳夫人的真誠和熱情讓她放心,也讓她下定了決心。

    “孩子現在在哪裏?我看看,也許我可以幫你的。”

    說著說著,柳夫人想起了正事。

    “她還小,沒帶出來。我此次是聽說有人抓住了白虎,所以出來尋藥。不過,我們居住的地方離這裏不是很遠,十天的路程就到了。姐姐如果不嫌棄,就到我那裏小住幾天。”

    “妹妹家居何地?”

    “三峽附近的朝雲峰。”

    “朝雲峰?江湖上新近崛起的巫山幫的十二個分壇之一。莫非妹妹也是巫山幫的一員?”

    “姐姐見識真廣,小妹不才,忝居朝雲宮的宮主之位。”

    “我說妹妹氣度非凡,沒想到是朝雲宮主。這一來,我們是非得去叨擾幾天了。”

    “姐姐能去,是小妹的榮幸。如此說定了,我還有點事情要處理,十天後,小妹在朝雲宮恭候姐姐及大家的光臨。這下我的夢雲有救了。真是上天保佑。”

    “噫,我們還真的是有緣啊。你的孩子叫夢雲。我的兩個一個叫飛雲,一個叫心雲。都有一個雲字的啊。”

    陶月華一怔,生怕柳夫人聯想到什麽,趕緊解釋道:“我是朝雲宮的人,孩子就跟著帶了個雲的。女孩子,叫雲的名字很好聽的。”

    “嗯,那是。”

    說實在的,柳夫人倒還真的沒往別處想。隻是在她們離開的時候看著周鴻劍對紅衣女子那副不舍的樣子,偷偷的和心不在焉的柳乘風說著得去給周鴻劍提親了。

    朝雲峰是巫峽十二峰之一。在十二峰裏不是最高的,可絕對是秀美異常的。它位於江北的箭穿峽口,其峰勢宏闊。每天清晨,日出之前,峰頂氤氳縹緲;日出之時,彩雲環繞,時聚時散,變幻出各種圖景,仿佛仙山,因而得名“朝雲峰”。

    座落在朝雲峰上的朝雲宮依山而建,大小建築自上而下,錯落有致。最高大的是主殿,紅牆碧瓦,端莊中透出靈秀。想是因為居住的都是些靈秀的女子吧。此刻的大殿比以往熱鬧的多,因為,柳乘風他們一行已經到達。聽到下屬的稟報,陶月華帶著女兒一直迎接到大殿之外。

    “好清秀的孩子。雖然眉宇間隱約有病態,可那份乖巧,那份聰慧卻非一般小孩能及。隻是,怎麽總覺得有點麵熟。”

    柳夫人見到牽在陶月華手中的孩子,心頭湧起異樣的感覺。她不由得迴頭看了看自己的兩個孩子。

    飛雲長的濃眉大眼,天庭飽滿。一看就是個虎頭虎腦的小家夥。心雲長的眉清目秀,一雙眼睛正上下打量著沿路所見風景。端的是聰穎非凡。兩個孩子是她的驕傲。看了陶月華的孩子,她竟然也莫名的非常喜歡了。走在最後的是海雲,抱著小白虎。那孩子,她看著就覺得可憐。也許他還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可他遲早會長大的,到時候也許又是一次打擊。

    稍微寒暄了幾句,陶月華吩咐那紅衣女子招唿著柳乘風他們,就領著柳夫人到了後堂。她心裏牽掛的是女兒的病。柳乘風沉默的坐在那裏,上的茶他都沒心思喝。因為,憑感覺,他覺得那孩子和自己有莫大的關係。雖然路上夫人把她和陶月華的談話都告訴他了,他就有了那感覺,隻是不敢肯定。但見到那孩子,他確定了,他無法擺脫內心深處對自己的自責,開始對那孩子有了深深的擔心。

    周鴻劍可顧不了太多,他的眼裏目前隻有那紅衣女子。鼓起了十二萬分的勇氣詢問,他終於知道了那女子的名字:清霜。又鼓起了十二萬分的勇氣,他請清霜帶他四處走走。看來,那女子對他也有好感,臉帶羞紅的答應了他。

    三個孩子此時是沒人管了。蹲在一起逗小老虎玩,可小老虎這幾天精神不是很好,感覺總是在怕什麽,窩在海雲的懷裏不肯出來,海雲怎麽哄也沒用。

    後堂。陶月華的寢房。小夢雲靜靜的躺在床上,睜著黑溜溜的大眼望著母親和柳夫人。

    “好了,小夢雲現在可以去和大家玩會了。”

    柳夫人在仔細的檢查了孩子後,微笑著對夢雲說。小夢雲看了看母親,陶月華微笑著點了點頭,把她輕輕的扶起。

    “聽夫人的話,去玩會吧。”

    小夢雲高興的跑了出去。這麽多年,她很少和小孩一起玩的。一是由於朝雲宮隻她一個孩子,再就是她的身體,讓母親不能經常帶她出門。

    看著夢雲開心的離開,柳夫人輕輕的歎了口氣。這一歎,讓陶月華的心都揪了起來。

    “姐姐,是不是孩子的病沒有辦法?”

    “唉,有點難啊。你對我說她是病入心肺,我剛仔細看了,感覺症狀不在此。”

    “不在此?那我原先的治療豈不是不對症?”

    “她的心肺有些許的受損,可不是很嚴重,想必是你一直在以內力幫她驅毒。其實,她最重的傷是在血液。”

    “血液?”

    “是,因為她的血液裏有毒,所以,就算你如何的治,也無法根除。”

    “這是說夢雲沒救了,是嗎?”

    雖然女兒的病對她已經是習慣,但她一直還是抱著希望。如果真的無法救治,這麽多年的努力,這麽多年的希望真的要破滅的心死了。淚,悄悄的落了下來。

    “其實,這種病也不是完全沒辦法治,但對夢雲來說,怕是沒這機會。”

    “有治?”

    宛如黑夜裏忽然看到了光明,陶月華緊緊的抓住了柳夫人的手。

    “這種病,隻要能用其父母純淨的,沒有毒的血液輸進她的體內,完全替代原來的有毒血液,就可以治愈的。隻是,你說孩子的父親已經不在,而你,自身的毒可能比她還重。所以,真是有點可惜了。”

    柳夫人又歎了口氣。

    “姐姐,對不起。”

    撲通一聲,陶月華衝柳夫人跪下了。

    “你,你這是做什麽?怎麽對不起我了?是我醫術太淺,沒法子救孩子,是我慚愧啊。快起來,快起來。”

    柳夫人趕緊拉陶月華,想把她扶起,可陶月華卻不肯動。

    “姐姐,如果孩子的父親尚在,你是不是有把握治愈她?”

    “嗯,應該是的。莫非,莫非孩子的父親沒死?”

    柳夫人有點吃驚。

    “隻要姐姐答應救這孩子,我就是死也甘心了。”

    沒頭沒腦的,陶月華低聲說著。

    “隻要孩子的父親在,我一定救她的,放心吧,妹妹。我們現在就去把他找來,我現在就可以幫她治。”

    “我對不起姐姐,隻怕姐姐不肯救這孩子的。”

    聲音低沉,淚在落下。

    “說的什麽傻話啊。看見這孩子,我喜歡都來不及,怎麽會不治她。”

    “可這孩子的父親是……”

    陶月華的聲音更低了。欲言又止。

    “管他是誰,救孩子要緊。那人是誰?莫非他會不願意?”

    “那人現在就在殿外。姐姐,對不起。”

    鼓起了所有的勇氣,陶月華卻隻說出了這一句話。

    “就在殿外,就在殿外……”

    聽了此話,柳夫人呆住了。一種震驚,一種憤怒,一種茫然,一種傷心完全的籠罩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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