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衙役慌張跑出鳴冤司,為門檻絆倒一個葫蘆滾落台階,這一跤跌的著實不輕,臉麵擦破鮮血淋漓,張嘴吐出門牙兩枚。


    正瞠目發傻,伸手摳牙的葉傳奇迴過神來,慌忙掏出一錠銀子,借著上前攙扶衙役的機會偷偷塞進對方手中。


    衙役是位年過四旬的漢子,起身擦抹擦抹血跡,吐了口含血的吐沫,他扭頭看了一眼鳴冤鼓,埋怨道:“你使那麽大勁兒幹什麽?”


    “我沒使多大勁兒,我,我願意雙倍賠償,雙倍賠償。”葉傳奇諂笑賠罪道。


    “也怪不得你,唉!這麵鼓不知道為多少百姓洗刷了冤屈,也該到時候了。”衙役歎息一聲,注意到手中的銀子,他打量葉傳奇兩眼,問道:“你剛來朝天城沒多久吧?”


    葉傳奇大驚失色,暗自揣摸自己何處露出了馬腳。


    “當年鄙人也是染指垂涎之輩,直到後來幡然醒悟加入了鳴冤司。宗門中人皆知我鳴冤司上下潔己奉公,這個名聲實在來之不易,小哥,你收好,收好。”說罷,衙役將銀子還給了葉傳奇。


    葉傳奇急忙又掏出一錠銀子,嬉皮笑臉地一並塞進衙役手中,衙役堅決不受,二人推攘一團,衙役勃然翻臉說要稟明葉司長,治你個行賄之罪。葉傳奇趕緊收好銀子,撓著腦袋倍感困惑。


    跟著衙役進了鳴冤司,穿過門廳,繞過玄關,寬闊的院落對麵正對著鳴冤司大堂,正中台階兩旁各站立著八個衙役,大堂廊廡處圍聚著黑壓壓的百姓,個個伸長脖子,踮著腳尖正在旁聽。葉傳奇懾於公堂威儀,瞟了一眼即不敢窺探,他緊緊跟隨於衙役身後,穿過一道長廊,來到一間廂房前。靠著牆邊擺放著一拍座椅,衙役命其靜候,自己則取出金創藥療傷,葉傳奇心中忐忑不安,未敢就坐,弓腰賠笑立於一旁。


    過了一盞茶功夫,一位衙役領著諸葛鐵口打廂房裏出來,老神棍瞟了葉傳奇一眼,鄙夷地冷哼一聲,方招搖而去。葉傳奇心中惱怒,卻未敢放肆。


    廂房內公案上擺滿了卷宗,案後端著一位文書模樣的年輕人。衙役領著葉傳奇入內,上前稟明了擊破鳴冤鼓的情況,文書示意葉傳奇坐下,淡然笑道:“不要緊張,葉司長向來愛民如子,絕不會責難於你。”


    葉傳奇感恩戴德地寒暄兩句,方惴惴坐下


    “本官為你做筆錄。”文書執筆問道:“姓名?”


    “小人姓葉名傳奇。”葉傳奇慌忙答道。


    文書一愣,問道:“可是內務省天閑門的葉傳奇?”


    葉傳奇也一愣,忙點點頭。


    “剛剛派人前去傳你,想不到你跟著就進來了。”文書嘖嘖稱奇道,“當完了被告當原告,嘖嘖,你可夠忙的?”


    “被告?怎麽迴事兒?”葉傳奇懵了。


    “剛才那位算命的老叟把你告了,告你賭鬥輸了錢,誣告陷害其三人以泄憤……”


    “告我?沒理由啊?”


    “沒錯,告的就是你,你說說怎麽迴事兒,本官先為你作這份筆錄。”文書說著拿起了另一份卷宗。


    老騙子喪盡天良,抓他的人他不告,反而反咬被霸占了兩千兩銀子的可憐人一口,葉傳奇怒不可遏,遂將蠱惑趙虎那一套說詞照搬過來,一口咬定那三個老鬼都是騙子的同夥,希望鳴冤司嚴明法紀,鏟奸務必斬草除根。


    文書笑了笑,說道:“此案還牽扯了巡查司,稽查司,本司已經派人通知所有涉案人員於未時前到大堂候著,過堂後自有公論。”


    “下午就過堂?這麽快?老騙子遞交訴狀了嗎?小人用不用請個訟師?”葉傳奇自知又失言了,急忙解釋道:“小人向來奉公守法,因此不懂得這裏的規矩……”


    “葉司長認為遞交訴狀不僅繁瑣了訴訟環節,而且訴狀經過刀筆訴師的潤色容易把案子引進歧途,所以他力主略掉了這一環節,故宗門百姓若有什麽冤屈,隻需來鳴冤司敲響那鳴冤鼓即可。”文書笑道:“至於訟師,嗬嗬,有幾年沒有見過訟師了,即使你打算請,隻怕也沒有人敢接。”


    “是,是。”葉傳奇口中稱是,心中卻更加困惑……


    葉傳奇出了鳴冤司,看到趙虎和巡捕們押解著老神棍等候於一旁,他火冒三丈,遂擼胳膊挽袖子衝趕過去就要動手。趙虎嚇得臉色雪白,挺身攔下他,低聲道:“奇哥,萬萬不可,萬一他到鳴冤司大堂誣告你個殺人滅口之罪,咱們這些人都脫不了幹係。”


    “就打幾個耳刮子,否則老子出不了這口惡氣。”葉傳奇氣唿唿道。


    諸葛鐵口聞言,脖子頓時梗梗起來,眼光銳利的仿佛要咬人。


    “奇哥,不僅不能打,假使現在有人刺殺這老鬼,咱們還得舍命保護,誰讓人在咱們手裏呢。”趙虎解釋道,鳴冤司隻負責案件的判決環節,其他抓捕,收審,關押等工作皆由治安府其他部門通力配合。鳴冤司相關事務乃治安府頭等大事,這是宗門長老會直接簽署的指令,因此沒有一個部門敢有絲毫懈怠。其司長葉青山葉大人鐵麵如山,極其難纏,以前曾經發生過證人於巡查司看守所裏服毒斃命事件,葉司長大發雷霆,不出一天就破了案子。他不僅將行兇之人和主使之人繩之於法,還到長老堂告了禦狀,最終令巡查司一位副司長就地免職,諸多衙役受到牽連降了職,從那時期,鳴冤司就成為了宗門內一個不可得罪特殊的存在。


    葉傳奇悻悻住手,突然想起個問題,他問趙虎:“你說這老鬼為什麽告的是老子我,而不是那劉二,或者是你?”


    “是啊,這是怎麽迴事兒呢?”趙虎困惑地撓撓腦袋,反問道:“奇哥,是不是你們之間有什麽深仇大恨?”


    葉傳奇定眼瞅著趙虎,看其神色不變,眼神自若,他心中雖然非常懷疑,卻不好挑明。


    趙虎和巡捕們決定暫時將老神棍押解到巡查司看守所嚴加保護,不到堂上絕不敢掉以輕心,於是,一行人一同來到了看守所。


    趙虎先進去打點了一番,隨後招唿葉傳奇等人進了看守所托付於一位獄卒。


    獄卒年近四旬,滿麵橫肉,他嘻嘻哈哈送走了趙虎,臉麵隨即耷拉成死人臉,有如屎拉褲襠裏般厭煩地領著眾人穿過兩道門庭,來到一間牢房前。


    牢房由塊石搭建,房門緊鎖,獄卒打開鎖具拉開門,嗬斥道:“牢房重地嚴禁說話,看一眼馬上出來,都給老子利索點。”


    銀子讓趙虎獨吞了?還是這狗東西喂不熟?娘的,心中將二者祖宗八輩兒問候了一遍,葉傳奇陪著笑臉上前塞給獄卒一錠銀子。


    臉麵豁然開朗,獄卒親密地拍拍葉傳奇的肩膀,豪邁道:“都是自家兄弟,客氣啥?啥也不說了,給你們一炷香時間,想說啥就說啥。”


    迴想起鳴冤司那位衙役,再看看這位的嘴臉,葉傳奇心有所感遂進行了一番深層次地思考,“如何才能即可以撈到好處,還不會讓人家背地裏指著脊梁骨罵娘?魚與熊掌果真不能兼得嗎?不行,咋地也得克服這個世界級難題……”


    看守所中間是一條過道,兩旁都是碗口般粗細的圓木構建的柵欄圍成的諸多間小牢房,其間除了一堆茅草,一個馬桶,空無一物。兩旁的高牆上開了幾個狹小的高窗,室內光線有些昏暗,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發黴的潮氣,混雜著汗臭和排泄物的臭氣,煞是難聞。


    光線變換,眼睛一時間有些不適應,葉傳奇眨巴著眼睛正要抬眼觀瞧,突然感覺到風聲襲來,隨即有一物嵌入嘴裏,震得牙齒生疼,一股穢臭嗆得喘不過氣來,他急忙將異物吐出,原來是一隻破鞋。


    唾棄兩口,罵了聲娘,葉傳奇抬眼看去,看到老乞丐坐在一間牢房的茅草上,正在動手脫另一隻鞋。另一間牢房內,老殺手筆直而立,正在惡狠狠地盯著自己。


    “娘的,老鬼,你們犯了案了又不管小爺的事兒,拿小爺撒什麽氣?”葉傳奇罵道。


    “放屁,那個小胖子都說了,就是你誣陷老子,看老子不熏死你。”老乞丐說著,抬手又扔過來一隻破鞋,葉傳奇閃身一躲,這次沒打著。


    看到了老乞丐,愣子滿麵歡喜地問道:“老神仙爺爺,你也在這裏?咦?殺手王爺爺,你也在?”猛地,他想到了什麽,神色黯淡下去,問道:“你們也殺了人?”


    老乞丐喊道:“愣子,快去把爺爺的鞋撿迴來,讓老子熏死那小兔崽子。”


    “哦。”愣子應聲依著去做。葉傳奇急忙箭步遠遠地躲開了。


    “愣子,愣子……”牢房深處傳來了驚喜,淒厲,剜人心肺的尖叫聲……


    “娘,娘……”愣子顧不得撿鞋,大喊著飛奔而去。


    隔著柵欄,母子二人抱頭痛哭,哭聲淒婉,眼淚橫飛。黑叔蹲在地上,搖頭歎氣地抹著眼淚。眼眶發酸,葉傳奇竭力忍著,可是眼淚依舊不知不覺流了下來。葉老實麵無表情呆立當場,好像一根木樁子。


    孫二娘披頭散發,麵上脂粉殘亂,嘴角腮邊尚存著幹涸的血跡,她癡迷地盯著愣子,好似在欣賞人世間最驚豔的珍寶……良久良久,顫抖的手指拂去愣子臉上的淚水,她柔聲說道:“愣子,為娘犯了事兒,可能要離開你一段時間,你要聽葉伯伯和你哥的話……”


    “娘,我不離開你,我不離開你。”


    “傻孩子……”淚珠兒像下雨般嘩嘩而下,孫二娘勉強擠出一絲笑意,說道:“為娘當然不會離開愣子,為娘還要看著愣子娶老婆生孩子,等到頭發白了,牙齒落光了也不離開愣子……為娘隻是暫時離開幾天,你等著娘,也許過不了幾天,為娘就能迴家了……”


    “不要哭了,哈哈!你們不要哭了。”葉傳奇一邊抹著眼淚,一邊歡天喜地地說道:“伯母,告訴你一個好消息,等你聽了,保你高興得合不上嘴。哈哈!在下已經敲擊了鳴冤鼓,你的案子今天下午就會過堂,哈哈!伯母,保不準兒你今晚就可以迴家了,哈哈!”


    聞言,孫二娘驚得白眼上翻,身子一仰,毫無形象地,毫無節操地昏死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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