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複很好奇,皇上換了一身粗布短打,還是打過補丁的那種。把自己打扮的像一個農夫。不,應該說就是一個農夫,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如同一個真正的農夫一樣,就連神情都像。


    都說富貴三代,穿衣吃飯,貴族的養成是需要時間沉澱的。當了十二年假皇帝的李明依然沒能學會貴族那舉手頭足的高貴氣質,毫無貴人體統。看著走在街上正在與街坊商販打招唿的皇上,滿口葷段子引得街坊笑罵不停,皇上也迴罵不敬,口中市井俚言不斷,直讓嚴複大皺眉頭。


    其實眼前的皇帝跟本就是一個大老粗,吃沒吃相坐沒坐相。方才正式奏對之時,別看皇上上半身坐的穩穩當當。其實從案幾下看過去,皇上屁股就沒停一下。皇上不喜歡太森嚴的規矩,也從來不管祖訓之類,皇上就想讓自己活的跟一個普通人一樣。所以他與大臣們笑罵,所以當著滿朝將軍開盤子賭錢,就想活的自然一點。巍峨的紫禁城從來都是國家最高權利的象征,可皇上說一個人往這麽多房子顯的冷清,所以幹脆搬到瀛台給自己建了一套房子。奏折批紅是皇帝決斷天下的權利,可皇上說一天到晚批折子都沒時休息,所以不顧當時的祖訓重立宰相之職權……這種事,皇上幹的太多了。可也就這麽一個總想著能過的悠閑一點的皇帝,卻有著無與倫比的眼光。他準確的估計了甲午戰爭的進程、他預測到了俄國的入侵、他提前布局南洋、他把黑暗罪惡的手伸向了各國的科研人才……


    如果他僅僅隻是一個出身於平民家的替身侍衛,如此精準長遠的眼光是從哪裏學來的?如果出身於豪門大戶,可從來沒見過他聯係過什麽兄弟姐妹。朝臣們曾無數次猜想過皇上的身世。可皇上仿佛連自己都忘記他的出生。如迷一般的身世,就如同他第一次出現的那道閃電一樣。顯的是如此的突兀。也許是上天看到了中華大地開始沉淪,也許上上天不忍華夏一族從此沒落。於是一道閃電從天而降,為這個凋零的國度降下了一位聖主。他雖然有些玩世不恭,他雖然有些懶散,但他的眼光卻如同黑暗中的燈塔照,為中華這艘巨艦指明了前進的方向。


    嚴複第一次見到皇上還是在十二年前的上海老時務報館內,那時的皇上身著便服臉上總是洋溢著自信的笑容。嚴複重來都不知道皇上為什麽總是一幅自信滿滿的樣子,即便是被圍困在田莊台上也從來沒聽說皇上有過絲毫的害怕。是誰教會了皇上的眼光?是什麽造就了皇上的心胸?


    都說君心深似海變幻莫測。皇上的喜怒哀樂總是掛在臉上,逛個街能撿到一個銅板都能樂和一整天,買個東西發現買貴了也能抱怨一天。總之。你可以隨時在他的臉上看到他的心情。可偏偏在國事上卻又冷靜的令人發指。


    甲午戰爭才剛剛打完,朝堂和民間亂局都還沒收拾,一個需要皇帝親自在前線拚殺的國家本來應當安心於國內建設。可皇上就是不顧眾臣們的反對吹響了進攻的號角,南下北上兩條戰略擺上了年青的參謀本部的辦公桌上。於是在國內開始建的同時,南方的號角為國家帶來了豐富的建設資金。這時,所有朝臣們才明白過來,中國想要快速追趕列強的腳步,就需要通過戰爭為國內建設掠奪資金。


    十年了,南下戰略受限於英國駐守的新加坡而無力繼續而轉道向東。但北上計劃除了中途被日本打斷了一會外。十年來沒有停止過。參謀本部用了一整間房間來存放北上戰略的各項資料,以至於連一個獵人臨時落腳的破爛房子都標示在地圖上。滿朝的文武百官沒有一個認為北進計劃會失敗,之所以愁的是如何能讓損失小一些再小一些。十年磨一劍呀,十年前就看到了今天的世界格局。這該有怎樣的玲瓏心呀。


    也許皇上跟本就不是這個時代應該有的英才,嚴複相信皇上的目光已以穿透了未來百年的光陰。嚴複也相信,隻要這位帝王活著。中國就會越來越強大,沒有例外。


    “發什麽呆。趕緊走。”李明很不滿意越走越快的嚴複,前麵還有一大堆活要幹呢。


    嚴複突然明白過來。雖然十二年的帝王生涯未能養成舉手頭足的貴族氣質。卻也讓這位帝王一言一行中透露出無比的威嚴。嚴複笑了,笑朝中那些言官文人還要調查皇上的身世。其實跟本沒有調查的必要,隻要他是中國的帝王,隻要他能帶領國家走向富強,他到底是滿人漢人,有什麽關係呢?嚴複立刻快步追上遠去皇帝,指著街邊熙熙攘攘的人群,與皇上展望未來。


    李明搖搖晃晃帶著嚴複來到海邊簡陋的碼頭上。夕陽光芒還照耀著海麵,平靜的海麵泛起的微微波濤將陽光散散開來。海麵上一陣陣清涼的海風吹散了身體的熱量,但卻吹不走漁民火熱的心。遠處還不時的傳來汽笛聲,那是去海裏打魚的漁民迴來了。他們滿載著鮮活的海魚,迎著夕陽在波光粼粼的海麵上朝著家的方向駛來,那一聲聲響亮的汽笛慢慢的連成一片,仿佛述說著他們今日的收獲是多麽豐盛。


    李明沒有說話,隻是靜靜的看著海麵。當遠處的漁船滿載著豐盛的收獲和喜悅越來越近後,李明緩緩的舉起了右手向前一指……


    嚴複剛見皇上指向遠方,就立刻踏上一步拱手奏道:“朝廷之所以建軍隊造戰艦,將士們之所以在前線奮勇拚殺,不就是想保護這一方太平,保住這人間的歡笑。卻還有迂腐的老舊文人在詆毀朝廷窮兵黷武。”嚴複伸手指著這歡樂的晚霞說道:“難道他們看不見這一方樂土、一片歡笑的背後都是將士們浴血拚殺來的嗎?”


    嚴複還等著皇上感慨後誇獎幾句,卻久久沒有等來迴應。他轉過臉去看到的卻是一臉尷尬的皇帝。


    “我……”李明很小心的說道:“我隻是想告訴你,那……那艘最大的漁船。是――我大舅哥家的而已。”


    嚴複頓時滿頭大汗,豔紅的陽光照在嚴複臉上掩蓋了他通紅的臉龐。嚴複慌亂的拱手退下。


    遠洋號,這名字取的再大氣但也隻是一艘三百噸的漁船。小小的燃煤鍋爐和簡陋的往複式蒸汽機推動著滿載的遠洋號漁船以13節的航速行駛。雖說隻是一艘小小的漁船。但它是中國第一批民間自行設計與製造漁船,更重要的是,這批漁船上所有的零部件包括往複式蒸汽機都是民間自行研製的。


    這就是進步,這就是國家的底氣。國家的軍工生產業不能僅靠少量的國家大型壟斷企業來完成,必需要有足夠多的民營企業進行補充。當然最精尖的科技類產品不可能交由民營企業來生產,但普通配件可呀。將配件和非主要設備發往民營企業,不僅可以拉動民間製造業的規模擴大和技術進步,也可以讓國家大型企業能更好的擺脫單一重複的生產製造過程,而投入更多的精力對新技術的研發中去。


    所以。當杭州富戶張文建打算建一個造漁船的船廠時,立刻得到了來自朝廷的支持。雖然建造的隻是小漁船,戶部依然給予了低息貸款,工部從各國有船廠協調出部分設備低價買給船廠並派員指導船廠的建設,當明作為皇帝的李明還公然在報紙上說:如果他能建成合格的漁船,皇帝會親自幫他推銷。


    於是到了前年中,他的第一艘漁船開出了船塢。最有心民族工業發展的工部尚書張之洞帶著國家質量監督局的官員親自南下驗收。這邊驗收才合格,皇帝的訂單就到了:先給朕來50艘,別人的定金都付了。


    皇上親自為船廠做推銷一事在國內掀起巨大震動。巨大的利潤吸引了最後一批國內的保守的富戶將身家投入國家工業建設的浪朝中。朝廷也借此機會將國營企業下屬的低技術含量的工廠出售出去換來大量現金用於新戰艦的建造,其中就包括李明名下的東北標準件製造廠和山東量具廠。而這批新戰艦的建造又帶來了大量訂單,穩定了剛剛買下工廠和正在新建工廠的廠主的信心。


    遠洋號就是杭州造船廠第一批出產的漁船,楊家也因為楊棗兒的關係不再是駕著木船的小漁民。楊家村裏。楊毅山兄弟二人是第一個買下這艘大漁船的人家。有了機械動力的楊家兄弟就能走到遠海打更多的魚。如今家境也越來越好,現在他們已經在打算要不要換一條更大的漁船了。


    “這一次的大規模造艦是為了應對俄國人即將到來的戰爭。此戰之後中國在國際上的地位雖然還會被列強壓製,但至少東亞領導者的地位已無可撼動。此戰過後。國家必然要把重心放到國內建設上來,大型主力戰艦必然會暫停建造。原計劃中要建造一批一千噸級的近海巡邏艦。能不能拿出一部分交給民營船廠來建造。”李明看著遠方歸來的漁船突然問道。


    “民營船廠?他們有這技術嗎?雖然隻是近海巡邏艦,但也是軍品呀。”嚴複有些擔心。這兩年長江兩岸和江浙沿海近出現了不小民營船廠,但他們也隻建過三四千噸的散裝輪,還沒有形成規模。如此突然就把軍品交給他們,說實在話,嚴複對他們並沒有信心。


    “近海巡邏艦雖然是軍品,但沒有高深的技術。這次大規模造艦結束後,船廠的工人可以派往這些民營的小船廠做技術指導嘛。軍品的利潤高,可以大幅刺激船廠的技術能力提升和規模擴大,提升民間製造業力量是對國家尖端工業的很好補充。進度會慢一點沒關係,隻要他們能把軍艦給建起來,並按照要求交付,那就是進步,更是國家工業能力的進步!”


    嚴複想了想後點了點頭:“目前軍事訂單還基本都是國有企業和皇室下屬企業所壟斷,適當的開放一些技術難度低的產品和配件,低要求的訂單。不僅可以有效的刺激經濟和技術發展,更重要的是能加速國家工業進程。即使他們技術上有所欠缺。我們也可以通過政府提供技術援助。您所言甚是,在下迴去後就著手安排。”這是公共場合。稱唿上還是要注意一下的。


    帝相二人望著漸行漸近的漁船,海闊天空的聊著,直到遠洋號漁船靠上碼頭,一根纜繩從船上拋下。


    李明隨手抓住了纜繩,很熟練的將纜繩係在碼頭的樁子上。嚴複打算上前幫忙,可就他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實在幹不動這粗活,被李明趕到一旁歇著去了。


    楊毅山不認識嚴複,隻看著這人上前給妹夫幫忙就單純的以為這是妹夫請來的夥計。船上楊毅山伸出頭來看了一會就對站在一旁的嚴複說道:“當夥計就該有個當夥計的樣子,還不那趕緊去船尾係纜繩。”


    嚴複隻是一楞。立刻調頭跑去船尾拿起纜繩開始係了起來。可是粗大的纜繩不是他一個文人能拉的動的,而且係纜繩也是有技巧和要求的。不一會兒嚴複就是滿頭大汗。


    “有你這麽係纜繩的嗎?船都不拉緊係什麽纜繩。”楊毅海從船尾跳了下來,接過纜繩開始作業,口中還不停的埋怨:“姐夫怎麽請了個什麽都不會的夥計。”


    “我的這位夥計雖然係不好纜繩,可人家有安邦定國之才。能來係纜繩,那是肯彎腰做事不可苛責才是。”李明走了過來對嚴複說:“看你一頭汗的,累了不吧。”


    “還好還好。讓東家見笑了。”


    李明沒有笑,反而一臉正色的上下打量嚴複。直到把嚴複看到渾身冒冷汗李明才說話:“看來要對文官進行輕量化的軍事訓練了,就這身體素質如保應對將來巨變的國際環境。先從跑步開始吧。各級官員每天早晚必需圍繞各自的官署跑一圈。”


    不等嚴複答話,楊毅山很不高興的說:“你已經被朝廷革去官職了,少操這些不值錢的心。還不過來收魚。”


    李明轉而笑著跑去幹活,嚴複雖然不會幹。但總還是能數個數的。看著從船艙裏撈出的魚嚴複笑著說:“這一船魚收入肯定不少吧。”


    “出海三天,一船魚收入是6塊。不過除去燃煤、船支保養和損耗外,其實這一船的純收入隻有兩塊五而已。”正在幹活的李明接過話來:“一年出海8個月。平均到一年12個後其實每個月的純收入不到17塊。看上去好像不錯,比工廠裏工作的工人收入要很高。早些年他們駕木船在近海打魚。現在他們需要開著鐵船到遠海打魚而且就我在這裏的不到兩個月的時間,他們能打到魚的體型已經開始減小了。這種好日子經曆了近三年了。但所剩無己了。”


    “您的意思是過度捕撈?”嚴複有些激動:“為何沒有一個地方官府向朝廷奏報此事?禦史大夫都瞎了不成?”


    “為什麽要報告?禦史大夫幾千的工作就是製橫地方官府不讓其過度盤剝百姓。如今百姓收入增加,他們樂見其成,這也是地方官府的政績,他們為何要報告這種小事。而對於行省級以上官員,他們全部都是坐在官衙裏的。而且我還注意到一個現象,如今的漁網比當年我大婚進此時相比,漁網的孔小了不少。”


    “這是要竭澤而漁呀。不行,必需要設立禁漁期,給海族修養生息的時間。”


    “設立禁漁期你讓百姓吃什麽?”旁邊走來一個穿著官服的小官員,嚴複看了一眼就知道這個人是地方的稅務官員,隻見楊毅山迎了上去,從口袋裏套出皺皺巴巴的錢交給幾塊錢交給稅務官,然後稅務官讓他在賬本上印了個手印寫了個稅收條給了楊毅山。


    “別看了。”李明叫過正偷偷摸摸看帳本的嚴複告訴他:“今天我大舅哥打迴了二千多條魚,我收魚的價格是三分錢一條魚。按朝廷定製的一成稅收來計算,也就是說他這次交了三塊六的稅,合到一條魚上好像並不多。過幾天會有外地的魚商來我這收魚。我買出的是價格是四分一條,因為我建這個存魚廠也是要花錢的,其中稅錢是一條魚四厘。然後魚商將魚運到內地各大城市賣給當地的大魚商,我們假設目的地是京城。他們算上運費和路上的損耗,即使給他們一條魚半分錢的利潤,他們一條魚要買到6分錢,因為要交一條魚六厘的稅錢。京城當地的魚商再把魚以7分半買給魚鋪子,這其中又包括7厘半的稅錢。魚鋪要按買魚人的要求殺魚,要交鋪子的租用費,還要交稅錢。也就是說魚鋪一條魚要賣到1毛錢才有錢賺,其中一分錢就是稅錢。一條魚整個交易過程需要繳納的稅錢有這麽多道,也就是說,一條魚從海裏打上來到買給吃魚的人,這其中的光是魚的稅錢就占了魚價的三分之一。如果再算上打魚和運漁船所燒的煤的稅錢。可以說買一條魚的價錢中,超過一半以上都各種名目上稅給了朝廷,最後的結果是魚價在終端消費市場高居不下。一個普通男工人加班加點一個月的收入也就不到12塊,即使夫妻二人都在工廠工作,當然這還隻是很少的一部分而已。即使這樣,以一個月入21塊錢的三口之家來算,即使一分錢不存一天的可消費總額也就8毛。一條魚的價錢占了有兩個工人家庭一天消費總額的一成半。中國人曆來節儉,從不會把所有的錢一天花完。如果他們存下一半的收入,那一條魚就是一個家庭一天收入的二成半。這是一個什麽概念,這就是說魚是富貴人家才吃的起的東西呀。魚是富含蛋白質的,長期食用有改善體質的功效的。可就因為稅收太高已至於普通百姓吃不起。當然這隻是一個我所知道的例子而已,我相信國內市場上大部分的商品都有這個問題。”


    “可是這些年朝廷造槍造炮造軍艦的,沒有足夠的稅收是無法支持的呀。”嚴複小心翼翼的迴答,如今船台上還有八艘主力艦在造,這時可不是能減稅的。嚴複想了想還沒說出口,曆年不都是這個樣子的嗎?


    “不錯,國家為抵禦外敵增加稅收以滿足軍事需求,但戰爭總是短暫的,這不能成為國家的常態。再說減稅並不意味著稅收減少,減稅可以刺激消費。薄利多銷這個道理不僅對商家有效,對國家也是有指導意義的。先把俄國這一波給應付過去,再來談減稅的問題,但我們從現在開始就應該思考這個問題。”


    “朝廷是加稅還是減稅,是你們能說的事情嗎?”李明這邊說著話,那邊和稅務官員很不高興了。稅收這種事連他這個小官史都不敢談論,一個魚販子和一個夥計竟然公然談論朝政,這是你們能說的事情嗎?於是他立刻出麵製止。


    “是是是,不說了,不說了。”嚴複趕忙上前打個哈哈。


    李明淡淡一笑:“我看了學堂裏的午餐,感覺有些單調呀。要不在裏麵再加上一條魚?據說,吃魚補腦的。”


    嚴複一臉詫異:“您還真打算販魚呀。”


    說到這李明一臉羞愧之色:“鄙人一時落魄蒙嶽父大人收留,總不能真的吃白飯吧,所以就幹起了收魚的買賣,不過我發現這裏麵的利潤還是蠻大的。”


    嚴複張了張嘴嘀咕著:“您樂意就行,反正出錢的也您。”


    嚴複的嘀咕被李明聽到了,李明恍然大悟:“對哦,不是你說我差點忘了。那就不加魚這道菜好了。”不等嚴複反駁幾句,李明突然變臉問道:“按照當初確認的每個學校的早餐中要有一杯牛奶。為何寧波府的學堂已經正式開辦一年了,至今沒有見到?”(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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