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莫迴正背靠著他坐在小窗下麵。


    桓修白情不自禁地遐想起他此時此刻的姿勢。他穿的是寬鬆的白衣白褲,坐下去時或許會曲起一條腿,小腿的線條崩緊,褲腿的盡頭露出一截腳腕,他會用一隻手穿過腿彎,攬住它,再輕輕把下巴搭在膝蓋上,假裝自己已經下樓去了。


    可實際上,他還支起耳朵想要捕捉外鄉人在平台活動時悉悉索索的動靜。


    為什麽呢?因為危樓上被囚的他實在太寂寞了。


    桓修白迴味著他細嫩優美的指節,凝視著那尚且烏黑的發頂,隱約捕捉到一些細節,但分析不透其下的深意。


    對席氏家長來說,剪掉頭髮的重要性能大過罔顧長子的意願?


    桓修白沒有父母,自幼在福利機構長大,對家庭沒有什麽具體的觀念,隻憑直覺認為這樣的緊迫的家庭關係太超脫常理。


    席莫迴的長髮,許是和席氏一族封閉觀念相悖的,兩世以來他所謂的病,更像是虛妄中的產物。


    席莫迴很正常,他是個正常的男人,不論什麽年齡段。反而在這座無良鎮上,所有武斷指責他是個怪物的人們才行為詭異,怪裏怪氣。


    這種指向性明確的偏見,和恍如洗腦式的誤解,讓桓修白進一步提起注意。


    席莫迴到底在席氏家族中處於怎樣的地位和作用?席氏雄踞一方管理小鎮,其目的沒有看起來那麽簡單。


    「我走了。」桓修白強打精神,放暖聲音朝窗戶口說。他看到那點露出的黑髮浮動了一下,又縮了下去,似乎在掙紮要不要出聲和他作別。


    「下個月之前,我一定會救——」桓修白忽然想到既定的結局,吞下去改了口,「一定會保下你的頭髮。」


    如果隨便給予希望,隻會讓失望來得更慘烈。


    一切可能的糟糕結局,他自己擔下就好,沒有讓席莫迴承擔風險的必要。


    之後的日子裏,無良鎮的氣候少見地宜人起來。空氣中水分增多,曾經致力於劃破行人皮膚的風也仿佛在奶油中滾了一遍,變得濕潤而柔和,拂過桓修白成熟深俊的臉頰時,如同情人的輕撫。


    開鑿牆壁的策略已經被放棄了,他試了兩次,還沒等錘子砸進兩公分深,就有人上門來敲囚塔的門,桓修白都要懷疑牆裏安裝了報警裝置。


    無形之中有一股力量,鼎力阻止他在推倒牢籠的路途上前進。但當桓修白去探尋的時候,又奇怪地促生了一種感覺:這世界對他沒有惡意。


    不是惡念,而是阻礙,它更像是一場……單純的試煉?


    他仰望高閣聳立,塔尖上的人也許正俯瞰著焦灼的大地。


    桓修白決定夜探席氏樓群。


    不過,在此之前,他得拋下點誘餌,等著那群人嗅到腥味,一擁而上。


    不出三天,無良鎮中人心惶惶,人們躲在小巷的陰影中交頭接耳,通過一張張不斷閉合的嘴巴,把消息傳遞擴散出去。大家平時對小鎮的詛咒心照不宣,是因為人多有惰性,當發現周圍的生活趨於平靜時,也會自我安慰,積極從眾,粉飾太平照常生活。


    一旦出現了某種徵兆,告訴他們,這份平靜有可能會打破,即便消息的內容是正向的,也有大批人不願意做出改變,甚至抵製它的產生。


    更別說這是個世代生活在席氏掌控下,因循守舊,少與外界來往的小鎮,任何一點涉及詛咒的消息都宛如滴水落進油鍋裏,四處迸濺。


    「太可怕了!這是哪來的預言?一個外鄉人非得摻和進來嗎?我寧願一輩子活在這,反正我的父親母親,爺爺奶奶,甚至曾祖們,不論誰都沒往廣告牌外伸出過半隻腳。」


    「我聽到的版本是,席家大公子吃下外鄉人的心,咱們就能自由了。」


    「指不定又是席家老爺們編出的幌子,試探我們的忠誠心來了。別信別信。」


    「所以……那個外鄉人是誰?」


    桓修白停在他們麵前,目光從簷帽下銳射而出,「是我。」


    他語調鏗鏘有力,仿佛能震碎人心神。


    現在,他需要等著留言發酵,讓席氏那群加害者們找上門來,他會把空蕩蕩的旅舍房間留給他們,轉而攜著重火力霰彈槍,摸進他們的老巢,拆光縱橫的椽拱,救下高塔上屬於他的美人。


    桓修白沒能料到的是,他所散布的流言誘惑力太強,席氏家族竟然不惜血本派出了最強有力的人手。


    也是對桓修白來說,最致命的對手。


    「席莫迴……」


    他從一陣突如其來的愰神中驚醒,周圍的景物宛如觸碰到開關的充氣囊,從四麵朝他擁擠過來,他一瞬間有點暈眩,但很快站穩腳跟,視線重新投向了一邊。


    穿過重重衣擺,越過層層桌椅,貴賓們華美的衣裙不斷後退,吊燈的暖光照亮了前路,什麽也阻擋不了他那雙沉溺的眼睛,因為在視線的盡頭,那裏站著他親愛的小情人。


    他的情人啊,尚且年輕。熱情洋溢在那張純美的臉龐,它還沒有被歲月的刀鋒所削磨,眉眼溫和,宛如一塊透徹的美玉,情緒活躍有藏不住的驕傲,親切有禮卻也高傲疏離,誰見了他都得拜倒在他的魅力之下。


    他熟得還不夠透,沒到那個能遊刃有餘拿美/色當作利刃的年紀,更不像水泥樓梯口的老男人那樣溫厚謙雅,他就是這個年紀的小青年,甚至看起來還要比真實年齡更小一些,再多的機智和狡黠都掩蓋不住青澀,光從他向四處轉動的眼眸中,就能窺見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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