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澈的小河緩緩的流啊流,水麵上的魚漂抖啊抖,突地一下子沉進水裏,過不多時又蹦蹦跳跳的浮出來,漾起一圈圈漣漪。可是釣魚的人全然沒看到一般,全身萎頓的縮在一個小椅子裏,眼睛好似沒睡醒一般的半眯著,頭上的漁夫帽也與平常的大不相同,帽沿既寬且闊,就連大半個肩膀也遮掩在了這廣闊的黑影裏。


    許是西斜的太陽拉長的影子喚醒了昏昏欲睡的釣者,他慢慢的伸展開了四肢,抬起了已經有些酸痛的脖子,仰頭看了看天色,深深的打了個哈欠。手腳緩慢的將魚竿一寸一寸的收迴來,細致的纏好了釣線,再裝進一個套子裏背在身上,一隻手拎起折疊小椅子,另一隻手提起空空的沒有一條魚的桶,沿著河堤旁的青草地散步迴家。


    從河堤走迴自家的院子,大概要步行七八分鍾,一路上,所有遇到的人們都會熱情的打招唿,隨意說起一些話題,輕鬆自在的氛圍感染著每一個居住再這裏的人。這個社區始建於上世紀八十年代末,是標準的高級社區,居住的都是中產以上的社會成功人士。幾十年來,居民們友善的交往,形成了一個非常團結的鄰裏關係,裏麵三分之一的華裔居民,將祖國的人情社會巧妙的融進了這裏,使得這個社區更加團結。


    “成俊啊,快進來,媽媽正給你烙餡餅,白菜豬肉,趕緊洗洗手過來趁出鍋的熱乎勁吃。”廚房的窗子打開著,正對著院子的大門,每一個走進這個家庭的人都逃不過勤勞母親的雙眼。


    “好嘞,我洗洗就來。”成俊將釣桶和小折疊椅放在門口的小廳裏,把魚竿掛在一個小壁櫥裏,才走進衛生間。過不多時,又匆匆走出來,麵積廣闊的開放式廚房裏,媽媽的身邊已經有好幾張烙好的餅放在盤子裏了。


    聽到兒子的腳步聲,媽媽迴頭看了一眼,無聲的將盤子向右挪了挪,又集中精力的開始烙下一張餅。成俊端起盤子,放在身後的餐台上,拿出一雙筷子,坐在高高的吧椅上,突然抬起頭看了看四周,問道:“我爸呢?好像早晨起來就沒看到他,晚上不迴來吃飯了麽?”


    “不迴來了。”麵餅攤在平底煎鍋裏,滾熱的油發出很大的響聲,促使媽媽的聲音也提的很高:“最近好像是要討論什麽計劃,附近的華人團體都在亂哄哄的。”


    “哦,那我就先吃了,晚上要早睡,明天一早還要去阿文家的牧場,我們約好一起去看看他新買的馬駒。”也許是說話的聲音並不足以壓製住滾油的聲響,也許是媽媽並沒有想迴答這些,一頓美味可口的晚餐就在沉默安靜中渡過。


    當太陽完全隱藏在黑暗裏,成俊拎著一瓶啤酒,關閉了電視,踢踢踏踏的踩著木質樓梯,來到樓上的房間。桌子上的電腦在黑暗的環境中幽幽的亮著,成為了屋子裏的唯一光源。成俊打開台燈,開始查看今天的郵件。自從迴到美國,他就一直沒有再用移動電話,電子郵件成為了他唯一與外界聯係的窗口,當然,熟悉的朋友們也會打家裏的電話或是直接去河邊找他。


    今天的郵件裏,好消息仍然不多,不知為什麽,離開好萊塢僅僅不到一年,當他再次迴來的時候,這裏的產業已經開始瘋狂的萎縮了,大量小型製片公司倒閉,海量人員失業。整個好萊塢都在依靠巨型電影公司運轉,也就是說,壟斷加劇了。同樣的,找工作也困難了許多,成俊已經給六大電影公司都發過了申請,可是完全失敗,今天收到另兩大的迴複,依然是sorry。


    剛剛合上電腦,院子裏就傳來了汽車的轟鳴聲。和其他的中老年人不一樣,成俊的父親依然保持著青春蓬勃的心髒,這從他的汽車就能看得出來。一輛大馬力的挑戰者讓每一次夜間歸家都會產生騷動,當然,也更好辨認。


    成俊收迴看向樓下的目光,一口喝幹了剩餘的啤酒,關閉了台燈,脫下了上半身的t恤,隻穿著一件大短褲,仰麵栽倒在床上。一直過了許久許久,在黑暗中,他的兩隻眼睛仍然發著亮光,一眨一眨的,固有的失眠再次到來了。


    睡不著幹脆不睡,摸著黑他再次穿上了t恤,打算出去跑一圈。輕手輕腳的沿著木質樓梯走下台階,卻發現父親仍然坐在沙發上,電視無聲的開著,演著亂七八糟的電視劇,他的的注意力明顯沒在這上麵。


    “怎麽,又睡不著覺了?”父親抬起頭,看著走過的成俊說道。


    “嗯,我出去慢跑一會,應該就沒問題了。”說著,成俊換上了運動鞋。


    “既然睡不著就陪我坐一會吧。”父親說道,聲音裏有不容置疑的東西傳出,兩眼炯炯有神。


    成俊很希望能夠多遺傳父親一些,因為父親擁有一個男人應該擁有的一切好品質。他強壯、健康、精力充沛,做事情勇敢、果斷且持之以恆,在粗獷的外表下,藏著一顆大智慧的大腦,這一切都讓他能在任何時間任何地點混的風生水起,從上山下鄉,到獨闖海外,從未失敗。但生物遺傳的強大不會由著人的想法,不管是否情願,成俊的身上還是融合了母親善良、柔軟、感情豐富的特點,沒有這些,他也做不出好曲子。


    “獵鹿季節開始了,這次你和我一起去,我約好了你田叔叔,他也一起去。”成俊剛剛坐下,父親就開口了。


    “哦,什麽時候,明天我要去農場,要起碼待兩天。”


    “下周一,這幾天你自己挑選一把新獵槍,我看了你之前那把,總是不保養,已經完全不行了。”


    “哦,好的。”幾十年來,成俊早已學會了如何與父親溝通,幹脆利落的答應和執行,才是當過兵的父親最崇尚的男人生活方式。


    可是這次父親並沒有幹脆的放成俊離開,他伸了伸手指著冰箱說道:“去給我拿瓶酒,陪我喝點。”


    父子倆在安靜的夜裏,在無聲的電視光芒掩映下,默默的喝著自己的啤酒。自從兒子從韓國迴來,雖然什麽都沒有說,可是對於家人的了解還是讓父親輕易的猜到了問題,在渡過了這麽久每天釣魚運動的生活之後,父親終於還是忍不住了,男人不能隻因為一次小小的感情挫折就沉淪下去,即使每天兒子的失眠讓他心疼不已。就這樣過了好一會,父親先開了口。


    “你迴來也很久了,以後有沒有什麽打算?”


    “嗯,休息的差不多了,我已經在向電影公司發簡曆了。”


    “還打算去作曲?”


    “對,畢竟我隻擅長這個。”


    “我記得,之前你說的,好像現在做曲子不如過去了。”


    “是啊,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年紀大了,對很多事沒有以前那麽有觸覺了。”


    “嗯,這一點還是像我,有沒有打算改個行當,來幫我。”


    “幫你?”成俊詫異的看了父親一眼,“你不是自己都已經退休了嗎,哪還用得到我。”


    “不是生意上的。”父親放下了空瓶子,短暫的思考了一會,才正色說道:“你年紀已經不小了,我覺得有些事情你也應該參與進來……”


    …………………………


    “姐姐!姐姐!”小水晶像個風一般的女子,衝進了姐姐的房間,西卡正手捧著電話,打給什麽人。


    “呀,鄭秀晶,都不敲門的嗎,你這個沒教養的孩子,我在打電話!”西卡一隻手死死的按住了電話話筒,怒目圓睜的看著妹妹。


    “姐姐,真的大事情,我終於找到成俊歐巴了,他在家,我找到了!”水晶毫不在意姐姐的嚴厲,興奮的將肚子裏的話噴了出來。


    “哦?怎麽找到的?”西卡的注意力完全被吸引住了,她急切的問妹妹,卻突然想起電話裏的人,趕忙貼到耳邊說道:“泰勒啊,我突然有一點事情,迴頭聊,我再打給你。”說完不等對麵迴話就掛斷了電話,然後抬起頭期待的看著妹妹。


    “我就猜到他不會完全失去聯絡,我這幾天去了好幾次歐巴的飯店,終於讓我從希妍姐姐那裏找到了,歐巴用電郵聯係,我試著發了一封郵件,歐巴迴我了!”


    “然後呢,他怎麽說的?”


    “沒怎麽說,他說他很好。我問他迴來嗎,他沒迴答,隻是邀請我們去他家裏做客,其他的就沒有了。”水晶的情緒略微低落了一些,不過立刻就又昂揚起來,“我得到歐巴家裏的地址了,而且和希妍姐姐說好了,我們可以趁現在沒工作一起去!”


    “去?去美國嗎?可是我這裏……完全走不開啊,品牌的事情正到了關鍵階段……”


    “哎呀姐姐,你也該給自己放個假了嘛,好久沒見到他了,我們也應該去看看他現在的樣子。”


    西卡的心裏很是糾結,她不怪成俊的不告而別,任誰遇見那種情況恐怕都不能平靜的做好一切。這麽久以來,她一直都擔心著成俊的狀態,似乎親自去看一看也應該是更好的選擇。但自己目前的工作正進入了最要緊的時候,樣品早就已經完成,店麵的選址裝修也如火如荼,這個時候離開並不是好時機。


    “我還是不去了,最近真的走不開。”西卡的聲音有些低,好像不敢正視水晶的樣子。“你還是自己去吧,不是還有安希妍麽,我知道他很好就夠了。”


    水晶也平靜了下來,似乎是有些不相信的看著姐姐,僵直的目光過了好久才動了動,終於還是沒再說什麽,轉身走出了房間。西卡完全鬆垮了下來,低著頭看著地上的腳麵,久久的沒有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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