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院這時刻,似乎隻有陽光。很安靜。

    陽光正照在鄧婆婆住的那間居於後院正中的屋子。屋上有一個匾,上麵的字和紅燈籠上的字一樣都是蒲老灰寫的,這上麵寫的是:佛堂。字體自在隨意卻嚴格地保持著方正,因此有一種骨子裏的獨立遒勁。

    楊燕子看著這兩個字愣了一愣。鄧婆婆努力壓低聲音道:“老婆子總是夜夜要向佛祈禱保佑兒孫,保佑大木橋的人平安才能安心睡覺。故而,臥室成了拜佛之地。可歎,堯兒舜兒還是著了日本人的毒手!”

    楊燕子一捏鄧婆婆的手,迴頭隻聽得嘰嘰聲,殺伐聲崢崢,濃濃的腥味彌漫而來。再迴頭眉一皺:“惡魔入侵,佛堂獨寧?”揚手而起,一串火箭,衝天而起,在數十丈的高空炸開,聲震四野,光暗太陽。

    鄧婆婆問:“召喚援兵?”

    楊燕子點點頭:“你認識的。”

    鄧婆婆頓悟:“哦,原來是他們。不是說午時將來大木橋聽令嗎?”

    “太晚了,這是急調令!”楊燕子揚聲道:“攻擊狀態急進!”

    東方英一閃身掩在了鄧婆婆的前麵,楊燕子一把攥住鄧婆婆的手,阻止她性急的步伐。一切又安靜了下來。

    後院不大,中間是兩個天井。天井裏有積雪,積雪並不厚。陽光下,四周瓦上的積雪開始滴水,落下來打在雪上,悄然無聲。就連那四角掛的紅燈籠也無風不動,很安靜,很安靜。

    入佛堂是三條路。中間一條隔開兩個天井直達佛堂的路,是兩塊巨大的,一丈長短的條石鑲在一起,路寬三尺長兩丈。當先的犬組,接著是鋤奸組,再後是猴組。右邊一條其實是屋簷下的階沿,虎組,依次是虎鼠,子鼠,牛鼠。隻見他們大跨步向前急進。左邊一條也是屋簷下的階沿,龍組,依次是龍鼠,蛇鼠,兔鼠。隻見他們步子飄逸飛身急進。

    這樣一來,到是中間一路顯得從容不迫。因為中間的路隻有十三步半,也就是說,邁出第十四步,落下去就是佛堂。而兩邊的路從中間向兩邊各要走一丈五(天井是一丈五),加起來多走三丈,是三十三步半了。

    犬鼠卻隻跨出了十三步半,就停住了,並且急速地收迴那半步:“屎臭。”他說。

    他的話很土,是川東那種土得掉渣的話,隻有四川人能勉強聽懂。所以東方英就聽不懂。就是鄧婆婆聽懂了,也不明白這話的意思,甚至憤怒!沒有人聽到別人說自己的屋子,供著心中信仰的菩薩的寢室有屎臭不憤怒。何況,是性烈如火名重巴山道幾十年的吼天獅子。幸虧,楊燕子捂住了她的嘴。

    犬鼠土話繼續不動聲色地響:“木位一日半臭,金位兩日許臭,火位三日臭。”

    楊燕子道聲:“古怪!”輕吟一聲:“左青龍右白虎,犬鼠禦木攜金。”

    犬鼠第十四步踏出,門吱呀一聲開了。

    什麽也沒發生,屋裏的一切還是依舊,北邊神龕是觀世音莊嚴的聖像,西邊衣櫥穿衣鏡明亮 ,南麵木雕床溫暖如常。吼天獅子鄧婆婆就生氣了。

    不過,她罵人的話未出口,楊燕子已一下子站在她麵前擋住她喝聲:“戒備!”

    幾乎同時,穿衣鏡飛了起來,翻轉騰飛,反射著陽光人影,一個佛堂的光古怪地變幻起來。觀世音菩薩宛若活了一樣,離了位淩空平移,還發出:“摩,麻咪麻咪弘。。。”略帶神秘古怪的梵音。

    床悠然從中間裂開,各種雕飾花鳥,還有床上的枕頭、被子隨著梵音翩翩舞蹈起來。屋子的窗戶也掉了下來,陽光陡然撲進屋來,一時,翻飛的穿衣鏡的光彩更古怪地變幻,梵音更烈更神秘古怪,甚至妖異地響起來。花鳥、枕頭、被子舞動的曲線更加狂野起來。

    楊燕子麵色越來越凝重,嘴裏不斷地爆發出的單詞,似乎凝結了:“戒備,發射暗器。。。。”

    犬鼠巨大的鼻子不斷地扇動著,突然又叫道:“屎臭!”

    立馬,所有十二鼠的兵器全亮了出來。

    “嘰嘰嘰嘰”的鼠叫聲響成了一片。這是地鼠門獨門的聯絡用語。隻見各組人馬立刻結成了品字進攻陣型,以鋤奸組為中心,就象中心發射出的四隻利箭,射出。

    穿衣鏡裂開了,整個佛堂變幻的色彩也驀地碎了。穿衣鏡化成了一蓬碎片,撲向首當其衝的犬鼠。犬鼠的急飛狼牙棒迎麵橫掃而出。但聽砰的一聲,碎片漫天飛舞,每一片都是光源,無數道光繚繞出數不清的七彩光環,又交織在一起飛舞眩目。

    雞鼠的身子陡然翩翩而起,雙臂變成兩個翅膀,一鳴一扇,漫天的光陡然一收,再鳴再扇,旋風起,漫天的碎片收入翅下。

    菩薩的雕像也破開了,一破二,二破四,四破八,虎鼠一振虎撲爪,一撲二掀三剪,滿屋虎威激蕩,然而,菩薩一分為八,寶象不改,八尊或是左麵或是右麵或是左耳或是右耳或是左後腦或是右後腦的佛像,不斷旋轉。八尊菩薩齊頌:“嘛咪嘛咪弘。。。”或高或低或淡或濃,一時讓人心又亂又砰砰直跳。佛像梵音一下子把虎鼠裹在其中。

    牛鼠發出粗莽高昂的一聲“昂!”

    高大身軀上的衣服片片破碎,露出一身發出青銅聲光澤的軀體,接著身子升騰而起,巨大的身軀立於屋的正中,任那佛來佛去,聲音撞在那聲聲長長的“昂”叫聲上,沒了聲息,佛像撞在那銅筋鐵骨的身上,頹然落地。

    床也是突然燒了起來,撲上去的龍鼠飛舞大刀已挑中了床,可是,那火陡然飄散,化成無數的火團四散開去,龍鼠一時手忙腳亂,顧東顧不了西。盡管他不斷地拍落那燃燒的雕木花鳥、被子、枕頭,然而飛濺的火星到處,濺到那裏燃到那裏。

    蛇鼠無聲無息而起,劍走輕靈,象一個精靈追逐著散落的火星。好一段金色狂舞,舞到激烈處,陰冷的嘯叫聲起,火團大大小小全部收落在地麵的石板上熄滅。

    幾乎同時,屋簷的燈籠無風自動,天井薄薄的雪驀然炸開,無數黑影從屋簷、天井竟相追逐著門窗湧進的陽光射了進來。

    猴鼠一隻棍迎了上去,奮力一攪,黑影從他的棍上散開,更快地不規則射進來。猴鼠怪叫一聲:“天馬何在!”

    馬鼠踏步而起,若天馬行空,雙手雙腿精確地擊打和踏落在一個個黑影身上。

    猴鼠接杆而上,一招“棍打流星”,打得被踏著的黑影落入塵埃。

    馬鼠空中大轉身,雙手雙腿連擊連踏,猴鼠連施“棍打流星”,黑影紛紛落地。

    犬鼠的大鼻子又一扇,再叫一聲:“屎臭!”

    三把日本彎刀三個忍者一閃而出,提刀就斫。

    豬鼠本是傻傻的,要動手卻慢半拍走上去,這一刻,剛剛走到,就象是等在那裏,象一堵牆,截住了他們。關鍵這堵牆雖然動作慢而笨,卻也長了兩隻腳兩隻手,而且不知害怕和偷奸耍滑,連人帶錘一起撲了上來。三個人沒他大,三把刀卻是實實在在的鋒利,三把刀全部斫在了他的身上,還斫了進去。隻是這豬鼠動手慢,這刀砍在他多肉的身上,他似乎也一時沒反應過來,仍在一絲不苟地完成他的動作,與三個斫他的忍者搶了個滿懷,左右的兩個一個接了他一錘,中間一個更不好受,與他那龐大肥胖的身子來了個對對碰。一時三個出刀忍者均立腳不住。這樣的便宜,犬鼠雞鼠當然揀得來,棒擊雞爪抓,三個忍者靈巧的善飛善變善逃的身子,因為失去生命,功夫全不在,落地歸於塵埃。可歎中間的一個因為這犬鼠雞鼠搶攻,幾乎同時中了狼牙棒和鐵爪,死像難看致極。

    落下地破為八部分的菩薩木雕又有三個動了,一動就是三蓬暗器,虎鼠牛鼠避之不及,隻得用兵器硬抗,一時叮叮當當噗噗亂響,但見那暗器千奇百怪,有旋轉的有嘯叫的有六角型的有五角型的。。。。虎鼠又再一次被裹住了。

    那牛鼠落也落不下,在空中又是最好的目標,縱然他銅筋鐵骨,挨了幾件小暗器,也昂昂亂叫,那是痛。

    子鼠那去了?子鼠是十二生肖鼠中,最勤快的,那木雕一落下來,他就動了。不過子鼠是賊鼠,個子小得沒有人注意到,他已飛快地鑽入一個破了的木雕,象老鼠覓食一樣的找,找到什麽就象老鼠一樣幹了。所以隻一會兒,就隻剩下虎鼠和牛鼠還在那裏瘋狂地舞動他們的獨門兵器。三個躲破木雕裏發暗器的忍者已被他點了穴道,滾出來了。

    聰明的鼠總是先發製人。十二生肖中最聰明的當然是兔。兔鼠未等犬鼠叫:“屎臭!”就行動了。他根本沒在意那飛散的火,他是一步步向著火的床走去。鐵扇優雅地輕搖,步子優雅地踏著鐵扇搖動的節奏,眼睛甚至優雅地笑著,全神貫注地盯著跳動的火。所以當他連環三扇扇出,冒出三股青煙,滾出了三個忍者,連哼也沒哼一聲。

    從窗子進來的黑影是攸然退去的。地上的黑影已進來了。可是溫柔的羊鼠那溫柔的三尖兩刃刀,也溫柔地揮出。

    溫柔的刀也是刀,而黑影也隻是人,不過叫日本忍者。他們要進來,就要對付這守在門口的溫柔的刀。

    溫柔的刀因為其溫柔,所以慢,因為慢所以麵麵俱到,因為麵麵俱到,所以黑影就都要麵臨著這溫柔的刀加在自己頭上,就必須對付這溫柔的一刀。於是,他們就不得不一停。一停,機靈的猴鼠和縱橫的馬鼠當然都來了。

    鄧婆婆長舒一口氣,就罵人了:“狗日犬鼠,你一口一個,二口二個,三口三個,屎臭。汙七八糟,把我佛堂也汙了。”

    犬鼠就笑。楊燕子輕聲道:“那是說忍者在你的屋裏各個方位潛伏的天數。忍者是日本這個民族特有的。他們學不好中國的高深武功,但獨獨把中國功夫中的忍練到了變態的地步。他們為了達到目的,可以在任何一個人們無法忍受意想不到的地方隱蔽。意想不到的更重要一點,他們可以在一個地方幾天不動一下。據說,他們連自己的排泄物都可以吃,當然這可能是罵他們。但他們一動不動,就會有體臭。一般的人是聞不到的,但這逃不過犬鼠那狗一樣的鼻子。他很討厭這種味道,說是屎臭。。。”

    “哈哈哈哈!”鄧婆婆大笑起來:“日本人真惡心。可是也真陰狠!到要注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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