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鎮的早晨即便有北風白雪,依然是那麽安逸。因為街坊們並不知道紅燈籠酒樓發生了什麽。該喝早酒在喝早酒,喜歡早茶的在喝早茶,習慣早晨罵人的在罵人,該殺年豬在殺年豬,迷戀川劇的於老西在高聲地吊著嗓子,依依啞啞響徹了整個街道,氣得愛睡覺的陸大雄從熱被窩裏伸出頭對著窗口大罵:“於老西,你個舅子屁兒痛啊!貓叫春一樣叫了一早晨,屁兒還沒鬆啊!”

    於老西正在興頭上,天塌下來也不會理,再說,喜歡藝術的人總是有修養和少了些敢與人打罵的勇氣,自然不予搭理。另一頭陸大雄的老婆就生氣了,為什麽?因為那張十一露出個頭,雖把被子掩住的,仍免不了有風鑽進被窩裏,把她弄醒了,隻一把把張十一按入被窩裏,“啪啪啪啪”在他光屁股上連打了八掌,罵道:“男子漢沒出息,罵人是女人的事,睡你的!”這才從被窩裏伸出頭來,拍著窗子揚聲叫罵起來:“於老西,你是個綠毛烏龜,頭生洋梅大瘡。。。。。。”一口氣罵到一百八十一個字,於老西早連人影也不見了。不怕陸大雄老婆這張嘴的人在大木橋恐怕也隻有一個人,那當然是鄧婆婆。

    胡道生帶著李子生和崔成就是這時過來的。馬蹄輕輕地敲擊著青石街麵,卻並沒引起街上人的注意。連胡道生也沒人招唿。因為大木橋就這些人,幾乎互相一天都要見一麵幾麵的,胡道生背上又沒有獵物可以賣,自然是停是走,就如同街上立著的樹,走的狗,剛才躲了的於老西,任你來去。

    街是一千米長,胡道生既往的挎著他的長弓,抗著他的獵槍,走在打頭。李子生病還沒好透,連頭也包裹著騎在馬上,緊隨其後。崔成卻沒騎馬,健碩的身軀護著馬,左顧右盼,一步步緊隨。直走出鎮來,也沒什麽故事發生。

    走出鎮就聽到一聲老鼠叫:“嘰!”

    “老鼠還不怕冷呢!什麽時候逮來剝了皮,禦寒應該是不錯的!”胡道生說。

    “嘰嘰!”老鼠似乎聽懂了他的話,大叫兩聲,聲音似乎透著憤怒。接著又響兩聲老鼠叫:“嘰嘰。”卻很平和。老鼠的叫便消失了。胡道生伸了一個懶腰,長嘯一聲,聲音如一隻響箭一樣衝天而起。

    不一刻,山坡的鬆林裏響起一聲婉轉的笛聲,若百靈鳥的叫聲,疊疊盤旋,抑揚頓挫,直響了一盞茶的功夫,才悠然一莞爾,停了,餘音仍尤未去。

    胡道生笑起來:“唐老雜毛,你這音律我撈魚打槍的如何比得過你!”扭頭對李子生,崔成道:“我們走!”當先開道,走入鬆林山坡裏。

    一陣老鼠的叫聲,頓時“嘰嘰嘰嘰”地響起來。

    胡道生邊走邊笑:“老鼠們,要跟著來呀,關帝廟等你。”

    崔成麵色微變,身子貼得馬更近,深吸一口氣,徐徐吐出。跟著進入了鬆林裏。

    這上山的一路是亂石路,亂石與送林間的或高大或嶙峋的石頭渾然一體,既象是有意鋪成的山路,又象是因為人多走出來的。但跟著胡道生在雪上走的腳印,雖東彎西拐,卻也不難走的。馬的步子仍舊踏得很有韻律。

    “嘰嘰”“嘰嘰嘰” “嘰嘰嘰嘰” “嘰嘰嘰嘰”。。。。。。越往上走,老鼠的叫聲越多越雜,有高聲的有低吟的,有粗吼的有大叫的,又象是比賽叫更象是互相問答。

    陽光從東天露出緋紅的臉龐,紅光線條穿過鬆枝,把白雪上抹上紅亮的色彩,應該說,很美!比如胡道生就唱歌:“太陽出來囉喂,喜洋洋囉啷囉。。。”聲音野而粗曠,卻因敞開心胸唱得無拘無束,正與那明朗的雪後太陽配在一起,說不出的寫意。

    然而,崔成卻步子沉重,每五步深吸一口氣,全身高度戒備,眼中沒有陽光,耳中隻有老鼠叫。

    偏偏這個時候,鬆鼠也出來湊熱鬧了。不但跟著叫,最過分的是,還跳上了胡道生的槍尖,胡道生迴頭撫摩著顯然是相熟的,大約獵人也不打鬆鼠吧。跳上李子生馬上的鬆鼠過分了些,弄得崔成一驚一乍的。

    不過,崔成的警覺是有道理的。

    “嘰!”那聲鼠叫似乎與其他的鼠叫一樣,但又似乎不一樣,至少崔成是這樣感覺的,兩隻鬆鼠跳上馬背,他看也沒看一眼,大喝一聲:“鼠輩,放肆!”如同耍魔術一樣,右手多了一把窄麵馬刀,左手多了一把藍麵駁殼槍。

    幾乎同時,離馬三步遠的石頭上的雪炸開了,一條人影,不,一條比人還大的,黑色老鼠形狀的怪物,或者叫碩大的老鼠:一隻尖尖突出的嘴,嘴上兩邊各有五根長須,一起直紮向李子生。

    崔成的馬刀斜撩而出,“噗!”,刀撩中了老鼠的腰,卻發出的是“噗”的一聲,如同斫中皮革。老鼠象皮球被擊打一樣飛上了天空,發出老鼠被打的一聲“嘰!”

    接著又是兩塊石頭上的雪炸開了。胡道生看清了是兩隻比人大的老鼠,那是並不漂亮的老鼠,象一個黑色圓球,仿佛是吃漲了的老鼠,隻有那嘴特尖特長,那胡須支愣著更是離譜的長。更難弄的是這兩隻老鼠是一左一右,隔著一匹馬,在第一個老鼠被擊的同時就發動了攻擊,雙頭直紮向的目標仍是李子生。

    胡道生按槍和弓的手都是一緊。

    好崔成,刀不停,馬刀連貫如飛舞的雪片,劃出一道道匪夷所思的曲線,斫中了右邊的老鼠,幾乎同時,左手的藍麵駁殼槍發出了一槍“砰!”

    右邊的老鼠又是一聲“噗”飛了出去。左麵的老鼠就沒那麽幸運了,聽得槍響,慌忙中身子急往下沉,但身子還是被子彈實實在在的穿了一個洞,那老鼠連滾帶爬地翻下了山坡,卻聽見一陣皮球放氣的聲音“茲。。。”果然是放氣,吹得一路雪花飛舞,身子也如泄氣的皮球越變越小。

    胡道生看清了:“這些老鼠希奇,把自己灌成氣球嚇唬人呢!那嘴和胡須是武器,哈哈,地鼠門鬼鬼祟祟,沒真麵目示人,豈是真男人所為!”

    這裏胡道生在唧唧喳喳地大唿小叫,那裏崔成繼續在忙。

    但見那崔成已躍到了李子生的馬上,長長的馬刀正被陽光罩住,仿佛是一團緋紅閃亮的雪團,包裹著李子生。而崔成那高大的身子,就是一股風,一股飆風,那身形一股風似地,竟在馬背這狹小的地方,圍著李子生旋轉起來。那紅雪團便被這股旋風卷得讓攻擊來的老鼠窒息,何況這紅雪團裏還不斷有子彈發出。

    “嘰嘰嘰嘰”老鼠增加到了九隻,第一隻被擊上天空的老鼠以更快地速度撲了下來。第二隻被擊飛的老鼠,在樹上一撞,如同皮球被更大的力撞擊一樣,更快地撞迴來。第三波三隻老鼠,第四波四隻老鼠,從上下左右前後發起了漫天的攻擊。但是,也一時被這紅雪團擋住,被那子彈打得“嘰嘰”連聲,又有兩隻老鼠放了氣,流著血滾下了山坡。

    胡道生看得過癮:“武當八卦旋風步,好兄弟,一心二用,道家數術被你全用上了!”

    “嘰嘰嘰嘰”一陣鼠叫,攻擊的老鼠攸然隱入雪堆裏。

    “啪啪啪啪啪啪。。。”九隻槍從九個方位齊射而來。

    胡道生一呆,也隻一呆,右手的鳥槍下了肩,嘴裏叫:“狗娘養的,還有後手!”對著右邊的鬆林裏就是一槍轟出去。,那鳥槍冒出一團火,一團火藥裹著的鐵蛋子,象雨一樣落向鬆林裏。幾乎同時左手已拽下了弓,右手一丟槍,身子向前跨一步,一聲長嘯:“開槍者死!”如山鷹一樣飛上一塊山岩,雙手抱弓,那是一把鐵箭頭大弓,箭頭瞄入了左邊的鬆林裏。

    “砰!”幾乎同時,兩邊鬆林發出了一聲悶響,兩團黑煙升騰而起,眾老鼠驚慌地亂叫起來。

    “好小子,原來我們是道家兄弟!”隻見場上已多了一個人,黃色道袍,黃麵皮的精瘦

    迴頭再說崔成,在老鼠退卻的同時,已做出了反應,裹著李子生,滾下了暴露的馬背。這一刻迴頭盯住精瘦道士。

    “進道觀!”道士再說一句話,已先頭帶路。胡道生也狸貓一樣竄下了岩。一行人沒入了鬆林的道觀裏。

    這是一個簡陋的道觀,其實也就象個農村的四合院,隻不過門大些,正廳供著《三國演義》中那位義薄雲天的關羽關二爺。還有就是,這廟裏廟外石頭特別多,似乎是專門擋人道路的,跟著那精瘦道士左右亂轉,路又很流暢。

    進到大廳,走到關公像前,胡道生站住了,迴過身,雙眼盯住李子生:“請把你的真麵目露出來。”

    崔成跨上一步擋住李子生:“你要幹什麽?”

    李子生除下了裹頭的圍巾,露出病後又因這一陣行動而現出潮紅的臉:“崔成,讓開,這是胡壯士對我身份懷疑,要我在關公爺麵前說話。”他的聲音不高且慢,說完喘口氣,虛汗也出來了。

    崔成退開一步。胡道生到笑了,朗聲道:“好,男人當麵說。今天我要你在關公麵前說句話,看你良心是紅的還是黑的。”

    精瘦道士敲著胡道生的肩膀:“嘿嘿嘿嘿,撈魚打槍,這裝神弄鬼是我的專利,究竟是怎麽迴事,不說,我把你和他們一起攆出去!”

    胡道生指住黃麵精瘦道士:“我給你們介紹一下,這是裝神弄鬼唐道士。在他們麵前裝神弄鬼是班門弄虎!”接著,他當著李子生的麵說出了關於張大少爺和李子生誰是漢奸誰是新四軍的懷疑。

    唐道士笑了起來:“連蒲老灰也解決不了的難題。”撚著山羊胡圍著關公像一步步走了一個來迴,抬起頭,對著胡道生:“咦,你開始啊!”

    胡道生頓時破口大罵起來:“裝神弄鬼,你狗日的再在我麵前裝,嘿嘿。”他壞笑起來。

    “你幹什麽?”唐道士麵上有了些慌張。

    “我說出來?”胡道生盯住觀外。

    唐道士幹笑兩聲,一舉手:“我知道撈魚打槍是小人,小人象狗一樣吊起嘴亂說不負責任的,我不惹你!”他迴頭盯住李子生、崔成,突然古怪地笑了。

    “嘰嘰”的老鼠叫聲在這一刻再度響起。

    崔成身子向李子生靠,李子生把手輕輕地搭在崔成身上:“據蒲劍雄講,這個關帝廟沒有唐道士帶路,沒有人能進得來。”

    唐道士盯住他:“蒲劍雄對你講的。”

    李子生搖搖頭:“不,是一位來接應的同誌講的,可是他打前站來大木橋失蹤了。”

    “嘰嘰嘰嘰”更喧囂的老鼠叫聲在道觀四周象春天的蛙鳴聲一樣此起彼伏地響起。

    唐道士驀地長嘯一聲:“地鼠們的朋友,你們如果強行進攻,傷亡本道士一概不負責任。”“嘰嘰嘰嘰”老鼠的叫聲繼續再響。

    唐道士搖搖頭:“你們相不相信在關公麵前發誓,就可以辨別忠奸?”

    李子生吐出一口氣:“共產黨尊重各人的信仰,但是,共產黨是唯物的,所以,可以尊重風俗信仰,因為我們光明磊落。我們崇尚關公的忠義,不信鬼神。”

    唐道士搖搖頭:“你們願意拜關公,那麽,就請吧!”

    李子生走上前去,崔成大跨一步,兩人雙雙在關公麵前的布墊上跪下。驀地,關公像的肚皮開了,露出了一個暗門,幾乎同時,地下升起兩道鐵箍,將李子生和崔成箍住。

    胡道士一愣:“唐道士,叫你裝神弄鬼,你這是幹什麽?沒確定之前,他們是我要保護的!”

    唐道士雙手輕揚,兩道鐵箍應手而開,一捋山羊胡:“胡道生,連我也不信?”

    “不信!”唐道士拖槍捋箭搶到了暗道邊。

    “你!”唐道士捋須的手,似乎是太用力,胡須捋掉了,可是掉得離了譜,一下子全掉了,下巴光光的。

    胡道生一呆,吼道:“忍者!”鳥槍化劍直向唐道士刺去。

    “砰!”有道煙霧升起,唐道士不見了,暗門也關了。

    護著李子生退開的崔成也輕叫一聲:“忍者隱身術!”

    胡道士驀地迴頭,鳥槍指住了李子生、崔成:“別動,漢奸,我這一蓬火藥出來,打散一群狼的。”

    李子生以目光製止了崔成的衝動,麵上露出微笑:“胡壯士。。。”

    暗門再一次悄然而開,胡道士鳥槍幾乎同時陡然轉向,“哄”的一聲,一團火擊進暗門,再迴頭,弓箭對住李子生、崔成,麵上露出笑:“別懷疑獵人的智慧。”

    “喲西。”仿佛從地下冒出來的,一個長著日本鬼子標誌的仁丹胡子的漢子的日本武士刀壓在了胡道士的脖子上:“你的別動,你們的進洞,過天東山,我的大日本皇軍,專門地接應你們。”

    胡道生霎時一張臉漲紅了,暴喝一聲,不顧被利刀斷頭的危險,發起了攻擊。可是日本武士早就防備著他這一手,一拳搗在他軟穴上,胡道生軟成了一堆:“嘿嘿!”日本武士陰陰地笑了起來。

    “嘰嘰”外麵的老鼠叫聲似乎更逼近了。

    “你們的,快呀!”日本武士叫道。幾乎同時,一蓬煙霧升起,也幾乎同時,崔成的馬刀發出了不可思義的光芒,象一道閃電向著日本武士刺了過去,也幾乎同時,李子生手裏多了把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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