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著杳伯竟是賣起了關子,丹歌卻也配合,人太過聰明了之後,許多事情盡在執掌,世界就少了許多新鮮,而一些未知往往能給聰明人帶來一些驚喜。正因如此,丹歌頗是樂意地順從地照著杳伯的吩咐,將之前他講故事時隨意編成的所謂歌詞抄在一頁紙上。


    抄完之後,丹歌又依照杳伯的指示,將這詞放在了進屋的頭一張小桌上。然後同著眾人一道,一起陷入了等待。


    杳伯道:“照連鱗的體質,藥物吸收應當很快,但便是如此,也須三刻鍾左右,藥物才能完全被吸收幹淨。而後等連鱗的體溫再入假死,或還需等個三五分鍾。等到何時葛孑心憂難抑再來找我的時候,這一曲歌詞就有用了。你們若想知曉這歌詞之用,就且等著吧。”


    “好事多磨。”老骨與巧利瘟青本來沒有和天子子規等人來在正屋,但此時黃花祭拜久久難開,他們也都來到正屋,並一來到就發聲了。老骨,與連鱗有彼此打出來的好交情,情誼不淺,這番祝福就更顯真摯了。


    “我們剛剛遭逢了杳伯賣關子。”天子望著老骨道,“而在丹霞之地時,連鱗也曾賣過關子。這件事兒也許能容我們消磨些時光。”


    丹歌道:“連鱗給我的感覺是,他似乎有了一與他體格形貌並不相稱的好腦筋,本來我以為這是因為他長時間與天子相處的緣故,但今夜他卻有獨闖千人陣營的莽撞行徑。所以他的聰明,恐是今夜闖陣時被人打了關竅,一時開通,霎時聰穎了。”


    “不無可能!”天子頗為讚同,“那千人之眾同心一致施展乃是三板斧,三板斧劈腦袋、鬼剔牙、掏耳朵,都招唿在腦袋上。他仗著身材以肩頭接了大半招數,但總有不察之時,他或許漏了一招,於是腦瓜就中了一招,如此震蕩了腦仁兒,而後……”


    “胡說。”杳伯笑著打斷了天子的謬論,“哪有這樣兒讓人聰明的?!我也檢查過他的腦袋,完好得很!必是人家連鱗本就聰明,因為一朝魯莽行徑使得自己深陷敵圍難以突破,更險些身死。有此死裏逃生的教訓,就一定讓他警醒了起來,遇事就多了一遭思慮,聰明也就顯露了。


    “要按著你的謬論,席銳在舞陽時受控,就曾被利石鑿穿顱骨,扯出其內之卒,席銳這可是當真震蕩了腦仁兒的。可那之後席銳何曾聰明半分?不還是和以往一個樣兒的傻!”


    席銳苦著臉一招手,“怎麽好端端的我就躺槍了呢!我本在風家的一眾客卿之內智力也在上遊,直到加入了你們,這才相形見絀,這可也怨不得我!”


    “哼哼。”眾人皆笑了幾聲,都知杳伯本在玩笑,並無輕視之意。


    “啊!”沈靈兒此時道,“師爺您之前治療席銳師伯時,是以白針治愈,修複不過頃刻,那還是腦袋那麽緊要的部分。而今您治愈連鱗師叔,怎麽不用白針?”


    杳伯道:“你不知,你連鱗師叔肌肉盤虯,遭逢刀砍斧剁之後,肌肉被損,宛若被舂成的肉筋,但依然具有生機。我若不加處理,直接用白針,則是任由他的肌肉亂長,毫無法序,日後不能為用,反而為害。所以我花了極長的時間為他理順傷口,剔除壞死。


    “而待我收尾之時,你師父就來了,為你連鱗師叔之敢情而來。因時製宜,為那傻大個人抱得美人歸,我就不能用那白針,而需在緩慢之中讓你葛孑師伯悟透機宜,這感情啊……”


    杳伯說著抬眼,瞧到了沈靈兒,他這才反應過來他是再和沈靈兒說話,他倏忽息了聲兒,“這事情就不多對你小娃娃講了,我們需與時俱進,到哪一時你滿了二十二,我再同你講。”


    沈靈兒一嘟嘴,“您還差餘這一年半載的啊。”


    “你也不差餘啊。”杳伯笑道,他說著沒再理會沈靈兒,轉而望向了天子,“說你那連鱗賣關子的事兒吧。”


    天子點點頭,伸手一指老骨,“老骨留在連鱗處一截指骨,其中一道神念,神念一斷,則老骨立刻來到。這無異於老骨甘願做了連鱗的保鏢,而據聞老骨與連鱗等人當初遵照金勿指示在鹿邑太清宮外圍困丹歌子規之時,強詞奪理地扇了連鱗一巴掌。


    “前後這差異變幻,各位聽起來是不是感覺很是玄奇?而在今夜問及連鱗,老骨為何對他有如此關心關懷之時,連鱗就說,這關懷來臨,恰是因為老骨在太清宮外那一掌之賜。再細問緣由,連鱗卻不再說了。


    “諸位以為,這一掌之威,妙在何處呢?這一掌其中可見,彼時的老骨連鱗關係並不見得怎麽好,卻因為這一掌,老骨幾乎是成為了連鱗唿來喝去的下屬。我料著這一掌之後,老骨和連鱗暗地裏必有不可告人的交易。


    “交易中連鱗為老骨保守秘密,老骨則受連鱗以指骨驅使。所以為何本是老骨扇人泄憤,最後卻是授人以柄,老骨這一掌之內,有如何的玄妙呢?”


    眾人聞言後,俱是朝著老骨一望,當然這眾人之中除了蘇音,顯然她知道其中秘辛的。眾人看一眼後迴過神來,都是陷入了沉思當中,很快丹歌從沉思中迴過了神兒來。


    天子見狀,道:“丹歌你來說說?”


    “我知道,所以我不說。”丹歌笑道,“要不然破題隻在頃刻,可消磨不了這一個鍾頭的光陰。”


    “你倒頗有把握!”杳伯一撇嘴,“你說出來,難免你說的不對呢!”


    丹歌依然搖頭,“我知道我一說出來就是正確答案,所以我不說。”這話在眾人聽來也沒有什麽不妥,丹歌素來博學,所以他也許真的知道,但便是他不知,他這般強裝,眾人也識不破他。


    “杳伯,您說說吧,從您醫學的角度。”天子道。


    “我以為……”


    嘈雜,漸漸嘈雜起來了。


    葛孑坐在院中,守著身側通身滾燙的軀體,聽著耳畔越來越響的眾人談話聲音,心頭多有心安。軀體的溫度以及言語的笑意,都在告訴她連鱗還活著,她之前錯覺的死亡,隻是她一時的心慌所致。


    這秋夜裏的蟲鳴沒了夏夜的生氣,幽幽的仿佛處在拘魂的夜,連天的鬼氣裏或許蟄伏著這些個作聲的蟲兒,一定形容枯槁,一定老氣橫秋。這又如何不令人心顫呢,肅殺之下的一具橫屍,便是假死,又何堪索魂聲的叨擾?!


    但好在這滾燙的軀體上蓬勃著熱浪,一定讓所有的魑魅難以近身。天月尚圓,這一夜本當嬋娟千裏,彼此既然相見,又何容別離?哪怕一座一臥,哪怕一“死”一生,這天月映照之下,人生所求,不過如此月渾圓。


    秋風一時緊了,這時光在期待之中過得飛快,仿佛是風送走了時間,又或者是風送來了結局。葛孑置身這院內,嘈雜漸息,她仿佛處在了一種無我的境界,這無我中襯著清明的圓月,襯著低沉的蟲鳴,寂靜顯露,而寂靜一來,就忽然盛了。


    如此磅礴寂靜中的葛孑,瞧不見自己,心心念念,全都是眼前這麽一個人。這樣的無我何堪消受,原來要置身在這無限的希冀和期待中,所謂相思成疾,不外如是。可相思中的人處在眼前,又足夠令人歡喜,葛孑仿佛能瞧見連鱗通身的紅光,紅光漸淡的桃色,是情的色彩。


    直到這桃色漸消,連鱗身上的光彩漸漸消失不見,葛孑卻是一笑,一定是她置身其間,適應了顏色,她自我安慰著:投身愛情的人都是如此,長久就感受不到濃情了。這千載的蠍妖,卻是愛情裏的新手,她抿著嘴唇,最終怯生生地探出了一指,點在連鱗的皮肉上。


    僅在刹那,葛孑臉上的紅暈消去,化作了煞白。入手通體如冰,這是連鱗的身軀,那方才的桃色不是愛情,而是連鱗身上的熱氣,色彩消散不是因為葛孑眼睛的適應,而是因為連鱗整個涼了。


    “這是假死……”葛孑告訴自己,但她顫顫的手、不敢再去觸及連鱗的手,表達出她的內心可並沒有這麽安定。真死與假死難辨,而應著這肅殺秋夜,四麵一團死氣,誰知道真假?!


    耳畔的嘈雜聲又起了,這本該安慰到葛孑,這嘈雜示意著那正屋內眾人對連鱗並不擔憂。但葛孑卻心生悲哀,頓感淒涼,嘈雜對她來講如物是人非,人死不複,死人終究被活人拋在腦後。


    她明明處在現實,卻心慌中做了守墓的幻夢。她掙紮著立起身來,緩緩踱步走向正屋,她總該試一試,從那夢裏走到現實中去。


    屋內,天子提到了連鱗老骨的又一細節:“在老骨耗盡氣力之時,連鱗讓老骨扇了他一巴掌,而後,連鱗就有了操縱老骨森羅黑氣的能力。憑著連鱗的操縱,黑氣將眾白圍骷髏染成黑圍,為我們讓了路,我們也才終於能追擊五具骷髏鬼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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