杳伯和連鱗處在正屋,與後院本有書房之隔,但丹歌口行妙法,字字句句都送到了他兩人的耳中。這兩人不是傻子,單聽這獨角為孑,散夢有鱗,就知悉這丹歌正是巧妙地避開了救贖者的身份,憑著這等故事為連鱗出謀劃策呢。


    丹歌的聲音繼續傳來:“直到後來,天降奇毒,飛蛾雖為神類,卻終究難當。不過幸好毒不長久,隻是毀了飛蛾的部分構造,於是一日之內,飛蛾獨角之畔,絨毛一夜掉光。自那以後,飛蛾依然每夜折返昆侖東海,鱗屑依然隨風入夜,人類依然沉沉入睡,但獨角其音,卻不再歌頌。


    “獨角轉而痛訴別離,更唱恨意。因此,在天地之間,人族地麵,熟睡之人頭一遭見識了困厄磨難的夢,名之噩夢。夢中演化魑魅,常露各樣驚怖,其夢慘絕人寰,黑潮泛濫,容身無地。於是常有人夜半驚醒難在安睡,更有憂於噩夢,最終悵然而死。


    “這可謂一朝情變,轉瞬殺機。後來,這天地之間,與奇毒相對,生出了一陣清風。清風掃動,在每夜間拂亂天音,將獨角別離之音、苦恨之曲散亂各處,於是高天之下人間黎民,才總有安眠之時。


    “又過數載,獨角心傷漸愈,清風趁此拂動花香,帶來了當年絨毛之死,天毒之禍,獨角怨氣更是大解。而在這一次帶來花香之際,清風與飛蛾撞了個滿懷,獨角被撞歪,由向前變作指後,獨角這才發覺早在她的身後,有無數鱗屑飄飛,悠然如風、浩瀚如星、飄然如雨。


    “美不勝收的鱗屑,一朝既俘獲獨角芳心。日夜顧盼中,獨角暗暗心屬,難再更易。若說頭一場獨角對絨毛之愛是眼界所限,這一遭對鱗屑之愛,就是情愫生發,誠心摯意。於是這等陷落其中的獨角,每夜的曲調又變了。


    “應著幽怨又歡欣曲調,清風每夜應之歌唱,詞為:‘求彼難得,不求不得,若有所求,恐又不得。求此易得,可求可得,但有所求,卻又恐得。彼此難得,求不可得,總有相求,恐又如何?’這朝日的清風提點之音,卻終究沒能讓獨角壯起膽來,敞開心扉。


    “這提點之音也同樣沒有讓鱗屑頓悟,清晰他身側有顧盼的情愫。而時光不待人,飛蛾雖為神類,卻夙夜不食,本已漸弱,而逢一年的一天,昆侖起火,火漫高天,幾要燎破蒼穹。飛蛾自知使命在此,即欲縱身撲火,以絕其患。


    “飛蛾自知常在人間散夢,功德所感,自身獨角和鱗屑都修成個體,自有靈智。於是飛蛾自斷其角,讓獨角有命可活,而飛蛾因要撲火,所以蛾翅和鱗屑不容切斷,所以鱗屑雖有靈智,卻必當隨飛蛾而死。飛蛾不忍,但暗歎之後,終究振翅攜鱗,投火而去。


    “清風吹動著獨角,帶她來在昆侖山上觀火。飛蛾投身火種,鱗屑也將難保,獨角心如刀絞,懊悔不已,早知如此,她就該早早明示情愫,至少鱗屑死後,她尚能以深情相祭。就在獨角懊悔之時,昆侖火滅,留下的熱氣升騰,來至獨角的麵前,獨角因有所感,立時下望。


    “一場閃耀的鱗屑倒飛,隨熱氣升騰,是升起的風、是漸明的星、是倒落的雨。鱗屑未死,他來在了獨角的身前,二者彼此相視,情愫已無需昭示,一切都盡在無言。後來他們就在一起了,兩人攜手,就有了人間亙古不絕的美夢。”


    “哇……”沒聽懂丹歌這故事其中深意的包括沈星兒在內的幾人,都是發出了長長的感歎,這單看表麵,也是難得的愛情。


    而聽懂了丹歌故事深意的人都是滿臉深意地露了個壞笑,瞧一眼丹歌後,都暗暗搖頭,實是在暗歎丹歌的壞點子果然多。


    正屋裏,杳伯和連鱗麵麵相覷。連鱗望著杳伯問道:“您聽出他這故事裏的意思了嗎?”


    “啊,是讓你……”杳伯說著卻忽然住了口,“事關劫變,還是你自己體味吧。你當真沒有聽懂?”


    “聽懂了。”連鱗歎道,“可您說,我若當真照著丹歌這故事之中的啟示,以假死讓葛孑敞開心扉,這其中有幾成成功的把握?而無論成功與否,葛孑是否會記恨於我呢?”


    “我哪兒知道去!”杳伯翻了個白眼,“丹歌總有這等餿主意,但雖名之為搜主意,隻是因為他方法獨辟蹊徑,這餿主意卻一般都能發揮些效用的。你用不用,就需你自己斟酌。”


    連鱗朝書房那邊探了探頭,“如果這提示更細致些,就好了。”


    杳伯搖頭,“他也害怕劫變,所以特意編了這麽個故事來指點你,你就不要希求著他還能有更確切的指點了。


    “而他這故事雖然籠統,最終的結局卻如我們所料一般皆大歡喜,這並不意外。故事發展既如我等所料,故事其中深意就可堪檢驗。其中啟迪:若是當真彼此深情如此,這小小的欺騙在感情麵前確實不值一提。”


    連鱗想了想,苦笑一歎,“她真是勾魂兒的人兒!她對我三月即至於深情,與我無形相處,也引得我對她暗暗喜愛,我對她的情愫又比她對我的情愫淺了幾分呢?!既然兩廂情願,彼此情深,這餿主意就可堪一試了。”


    連鱗說著望向了杳伯,“您可有那假死的方法?”


    杳伯挑了挑眉,“你既然確定了要做,我自然支持。假死的方法自然多的是,但丹歌的餿主意也不是沒得改良,對於葛孑也不須全然的欺騙。隻是這改良之策我卻不能說,我說了就是給你出了主意,出主意並非丹歌那般的暗示,我會被天道當做救贖者處置的。”


    “那該怎麽辦?”連鱗皺眉道。


    杳伯答道:“你決心要做,這事情就好辦。你若信得過我,就交我全權來做,我假以治病的名義,可使你假死,諸多事情也可隨這治病之策而水到渠成。但這需全然的信任,我可並沒有全然的把握能為你換來情人。”


    連鱗一笑,“我自信您的!即便沒有成功,我也不怨你,我單怨丹歌的餿主意去!”


    “你這麽說,我就放心了。”杳伯笑道,“那你躺好了吧。”


    杳伯說著扭身前往書房,不一時捏著一隻死掉的馬陸走了迴來,展示在了連鱗的麵前。連鱗這大漢本來不懼什麽小蟲,但瞧著這馬陸數百的蟲足密密麻麻,讓他心內一時頗感不暢。“您拿這個做什麽?難道是要用此物為我假死?”


    “不錯。”杳伯點頭,“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我待會兒以秘法要將此蟲打在你的心腹之中,斂了你的氣息,而因你基礎雄厚,修為深厚,所以會出於一種微妙的假死狀態。你在這假死之中,無體溫無唿吸無脈搏,但你依然思維清明,五感靈驗。”


    連鱗道:“這確實是假死。但我如何從假死當中脫身呢?”


    “需以一人在你身側時時念誦咒語,將這死蟲從你身內化去,你就緩緩複蘇了。”杳伯說著從兜內又掏出一味藥來,“你此次受傷在肩頭處,我這裏有一份催動生機的藥液,可以助你迅速修複身軀,但因為其性太烈,若將此藥液滴在你身,你必定通身灼熱難當。


    “其中的苦痛折磨更甚於療效,所以我一直未用。但此時你要假死,通身發涼,這藥液卻恰好可用了。而因此,你假死之事換來任何葛孑的感情都與我無關,我隻是為了給你治病而已,我也就不會被算作救贖者了。”


    “您老謀深算。”連鱗讚道,“那麽就此開始吧。”


    “好!”杳伯說著手中一翻,一道清風吹來,清風整個將連鱗架了起來,然後依著杳伯的指引,架著連鱗就此出了正屋,來在了院內。天地秋分已過,中秋之夜,這夜裏雖尚有暑氣,但多為陰涼了。


    葛孑見清風架著連鱗出現在院中,她滕然站起了身來,“杳伯。”


    杳伯點點頭,向連鱗一指,“連鱗想著速愈,我倒恰有策略,但因為藥效猛烈,直接使用必定燒壞了他。所以將他放在這涼夜之中,再輔以假死之法,才能用藥。”


    “哦。”葛孑點頭,沒有驚訝,她千年的蠍妖,這點見識還是有的。


    杳伯頓了頓,又道:“人老了,精神總趕不上你們。我為他上了藥,就打算趟一會兒,他就有勞你照顧了。”


    “好。”


    杳伯說著也不怠慢,將連鱗置在桌上,然後將手中死去的百足之蟲以妙法打入連鱗心腹,連鱗的身子隨之整個涼了下來。這忽然的涼掉讓本來淡然的葛孑猛然一驚,這分明假死,但對她這等在乎的人看來,卻頗有觸動。


    杳伯暗暗觀察著葛孑的臉色,卻沒有了接下來的動作,直到連鱗通身涼得像這秋夜一般,儼然死物一具,他才動了動,卻是打了個哈欠,坐在了一側的椅子上。


    葛孑在一側越來越急,最後終於忍耐不住,“杳伯,他……”


    “唔!”杳伯連忙振作了精神,伸手一摸,“正正好,死透了,可以用藥了。”


    “死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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