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規起身將屋門狹開一道縫,才道:“俞怡?你果真知道她的名姓!那一日若非黑貓阻止,你隻怕已經將她的名字說出了。”


    丹歌笑了笑,“我非但知道她的名字,我連他父親的名字也知道。你要不要聽?”


    “奴家也想見識下大師的神算。”那俞怡穿過子規開啟的門縫,來到了屋中,輕笑著對丹歌道。


    此刻,俞怡雖為鬼身,是半透之體,但形貌都顯現無疑。丹歌子規看著眼前的女子,直歎那《獨異誌》記載不錯,這女子果真是極為美麗。


    俞怡死時已經四十六歲,所謂徐娘半老,風韻猶存。但從其悅耳如鈴的聲音可以聽出,這俞怡雖已近半百,但其實心態尚在少年,而其美貌也與銀鈴聲音相合,頗為俏麗,歲月在其臉上,未曾著筆。


    她一頭長發在後,及近腰間,額邊兩綹青絲飄然在前。兩道細眉橫在目上,眉梢不曾飄然而起顯露嗔怒,也不曾垂落顯露傷情,僅有稍曲,既有清冷之意,更懷嬌柔之心。眉下雙眸炯炯,看人卻並不灼灼,目中似有輕霧,撩不起解不開其中情味。


    兩頰紅暈微現,似有嬌羞,更有矜憐。鼻子小巧筆挺,嗔時鼻頭起皺,柔情全在鼻頭起伏峰間。鼻下兩瓣濕唇,薄厚適宜,不顯刻薄,亦未顯敦厚,笑意天然塑造,精致渾然天成。再往下鵝頸白皙,兩肩低垂,腰身盈盈一握,身形修長,豐滿勻稱。


    丹歌看著這女子,稍有發愣,即緩過神來。子規閉上了屋門,坐迴了床邊,一戳子規,道:“說吧,她叫俞怡,他的父親叫什麽?”


    “他的父親……”丹歌笑了笑,“叫俞仁。”


    “什麽?!”子規和黃嵐都是訝然出聲,他們聽到此言先是看一眼丹歌,扭頭就看向俞怡尋求答案,而當他們看到俞怡臉上也有訝然之意的時候,就知道丹歌所說無差了。


    黃嵐悄然叫著這個名字,“俞仁……”


    俞仁這個名字對於子規丹歌和黃嵐,都極為熟悉,他們也正因這俞家之事,才結識的。而黃嵐能來到沈丘,也正是拜俞仁之賜。那俞仁一泡濁尿,可險些害死黃可黃見,迫使黃嵐不得不出走徐州,以圖生路。


    雖說黃嵐因為俞仁遭了這麽多的罪,但它並沒有因為這俞仁一詞,而對俞怡有所偏見,“那徐州俞仁和這沈丘俞仁,應該隻是姓名的巧合,並沒有實際的瓜葛。”


    子規見丹歌知道這麽多的秘辛,他心中頗為不甘,想問個解釋,於是向丹歌說道:“你的這些訊息到底從何而知?難道我頭痛的那一日之內,你真的遭遇了這麽多的事情?”


    “不錯。”丹歌點點頭,道,“我當日為救你而算卦,卦中有四件事,第三件事,就是遇到了一家患有失魂症的人家。”


    “失魂症?”子規聽得坐直了身子,看一眼俞怡,道,“一個無魂的軀殼,一個無軀的靈魂。”


    丹歌點點頭,“對,那夜我在知道栗狗身中的人魂姓俞,且不入輪迴要在人間待四十六年時,就有這番猜測了。而之後黑貓不讓我說明俞怡的名字,我就知道我的猜測是正確的了。”


    俞怡點點頭,“我也隱隱感受到了號召。”


    “啪!”黃嵐一拍床,“欺負我們獸類腦袋不靈光是吧?!給我說清楚了!”


    “哈哈哈。”丹歌笑了幾聲,“我正要說呢。那夜我為給子規求取清酒,依照卦象所言,來到了一戶人家,就在陰陽交替的時候,這人家新生一個女兒。這生出來的孩子因為無魂,所以眼看就要夭折。


    “我依照卦象,將一顆柑橘捏碎,滴入這孩子口中,將她救活過來。給她賜名,就叫俞怡,讓她父母守護百日,百日之內,俞怡必會魂歸其位。”


    “一顆柑橘?如此厲害?說笑的吧!”黃嵐並不相信。


    “若是這顆柑橘來自於千年的祥瑞赤蛇呢?”子規笑問道。


    “哦!就是那個赤蛇?”黃嵐恍然大悟。


    俞怡忽然皺眉,忙問道:“赤蛇?它不是死了嗎?!”


    “嗯?死了?”子規眼珠子一轉,“你說的赤蛇是你膝蓋中的赤蛇?”


    俞怡點點頭,“對,它鑽入了栗狗的狗足裏,然後被我爹爹一劍斬死了!”


    “原來那條赤蛇真的死了!”丹歌了然,轉而向俞怡解釋道,“我們所說的那一條赤蛇,並非你膝蓋中的那一條,我們說的這一條居住在江陵。哦,它們倒是同源!


    子規則道:“也就是說,是你爹爹劈開了狗足?”他見到俞怡點頭,心頭有些疑惑了,“你爹爹俞仁這也是犯下罪惡,怎麽沒有見他受到報應呢?”


    “或許窮苦就是報應吧。”丹歌道,“失魂症的那一家,頗為貧困,而那一家的男主人,就叫俞仁!”


    子規問道:“你正是因此推斷,俞怡的父親叫做俞仁?”


    丹歌點頭,道:“對,地府的計劃我大概有個猜測。俞怡因為詛咒,無法落入輪迴,時間久了,地府就會銷案,往後俞怡就成了孤魂野鬼,再無輪迴之機了。為解決這問題,就在人間創了個軀殼。


    “這個軀殼的限定條件還不少,軀殼父親要叫俞仁,母親自是俞怡母親的名字。然後借我之手,穩定這軀殼百日之久。在這百日裏,俞怡的靈魂重歸自由,就可以入住軀殼,成為嶄新俞怡。


    “新俞怡在現世這四十六載的時光會和俞怡之前的四十六載一模一樣,會在某一時刻膝下又生發膿瘡,但因為赤蛇栗狗之死,所以這膿瘡會到某一時刻不治而愈,然後活到四十六歲死去,落入輪迴。”


    子規笑了起來,“哈哈哈,一模一樣的人生,地府竟也會這瞞天過海的招式。”


    “我們所學,正是仙神門用了剩下來的,他們可比我們高明多了。”丹歌歎道。


    黃嵐道:“照這麽一說,可就有三個俞仁之多了,俞怡的父親沈丘俞仁,新俞怡的父親江陵俞仁,那徐州的俞仁呢?隻是巧合嗎?”


    “非但不是巧合,反而頗有幹係。”一聲清冷的聲音響起,那黑貓出現在了丹歌的頭頂。


    “嘿!我這頭頂何時成了你的落足之地?”丹歌渾然不懼,竟是伸手將黑貓從頭頂抱了下來,“還有以後能不能這麽突兀地出現。”


    黑貓瞳孔一縮,冷冷地道:“你最好放開我。”


    丹歌猝然鬆手,那收迴的手卻陡然一轉,來到了黑貓的脖子下,伸指撓了起來。


    “你!唔——”黑貓舒服得就要閉上眼了,她卻又猝然一睜,連忙往後一躍。她憤憤地盯著丹歌看了好一會兒,卻最終沒有出手教訓。


    子規在丹歌動作的一開始就悄然伸手把自己的眼睛捂上了,就怕見到血腥的一幕,但一直未聽到淒慘聲起。他再扭頭看時,發覺黑貓遠遠避開,似是一時怕了丹歌了。“唔,還有這麽厲害的操作!”


    丹歌端坐,看向黑貓,道:“說正事吧,那徐州的俞仁是怎麽迴事?”


    黑貓頗為嗔怪地看一眼丹歌,道:“那徐州俞仁,正是俞怡之父沈丘俞仁的轉世。”


    “啊?”眾人聽到這消息都頗為訝異。


    黑貓不理眾人的驚異,道:“沈丘俞仁在魏朝時為項縣縣令,也就是此地的縣長。俞怡膝蓋發膿後,有道士來此,算定俞仁當官至大將軍。這道士頗有道行,縣民信以為真,四處宣揚,於是賢人義士紛紛來投。俞仁被眾人捧在高處,飄飄欲仙,暗自招兵買馬,等待升官時機。


    “但俞仁聲名乍起,就有流言,言俞仁家中之女俞怡,長久不嫁,因其膝蓋出膿,此其政之弊也!說俞怡的膝蓋出膿,就從中看出俞仁的行政有錯。府上的人因此離開了許多。於是俞仁四方求醫,最終遇到了華佗治療了病症。俞仁見是那赤蛇為禍,怒不可遏,就揮劍斬殺了它。


    “殊不知,他的大將軍命,正是因為這一條赤蛇在而來,也因這赤蛇死而走。過數年,俞仁見並沒有升官的希望,竟公然造反,然後被鎮壓,最終死於陣前,而俞怡因為遠嫁,逃過此劫。後來他魂歸地府,受審判,曆多遭地獄,才將罪孽贖盡,轉生成徐州俞仁。


    “而他身上有一樁災禍沒有洗盡,就是他斬殺祥瑞赤蛇的殺業。那殺業融入他的骨血,一泡尿,就將兩個小黃鼬的神格侵蝕了。”


    “啊……”黃嵐點點頭,“原來我們也攪和到這事情裏來了!可我兒有什麽錯呢?”


    黑貓道:“因為你先祖借飛龍的災禍而助自己登峰,這怨結在飛龍身上,飛龍身死就到了赤蛇身上,赤蛇死了就傳給了俞仁,俞仁一泡尿,就把千年的怨憤也泄了。”


    它笑了起來,“你們兜兜轉轉,都在往事之中,如今終於將彼此的債都還清了。可要切記,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這黑貓說著,就此消失了蹤跡。


    “真是可怕的故事啊。”丹歌朝這子規笑道,“我們攪在這樣的局裏,還能安然,真是不易。”


    子規也是一歎,“可不是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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