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歌子規趁著夜色一路以鳥兒的姿態迴到酒店之中,兩人也有些勞累,就此睡去了。這後半夜裏,明月終於從雲彩之後掙脫了出來,把遲來的光亮重新灑向世界,蒙蒙的幽光拂去了最濃重的黑暗,沉沉的夜就此變得輕浮。


    微風掃過,夜在輕搖,撫慰著尚未安睡的人們,人們就像是繈褓裏的孩子,終於在這清風吹唱的搖籃曲和世界搖籃的輕晃之中,悄然睡去了。


    然而並非所有人都如是,這忽然的輕浮,讓有些人睡得不那麽安穩了。


    “唿!”


    殊遷從深睡中猛然驚醒,一下子坐了起來,他打了個哈欠,“這個夢,好奇怪。”他怔怔地坐了一陣,望了望窗外,窗外一片銀白,宛若霜降一般,這月兒悄然爬了出來,而殊遷也恰好這會兒醒來,沒有錯過這景致。


    他起了床,一絲不苟地穿上了衣服,然後把床頭擺著的一個嶄新的拂塵捏在了手中,悄然一揮,屋中落下一陣五彩的新雪,而在這雪後,是殊遷滿含笑意的臉龐。


    昨天師父承認了他在拂塵法術上的非凡領悟力,以後他可以光明正大地修習這一門課程,而師父也將傾囊相授,絕不藏私。這都要感謝丹歌哥和子規哥給他的展示機會。


    殊遷想到丹歌這裏,臉上的笑意忽然收斂,變作了不解,“這個夢,什麽意思呢?”他又站在原地想了一陣,搖了搖頭,“不想了!”他看向外麵的明月如霜,“出去玩玩吧!”


    “吱扭。”


    這古色古香的羅雲觀裏,這開門聲仿佛穿梭了悠悠歲月,響動在耳畔混雜著亙古的蒼涼。


    那明月穿梭過羅雲觀上空的五色祥雲落在地上,依然是銀白一片,殊遷抬腳踩在這銀白之中,宛若從現實步入了詩畫之中,殊遷揮動拂塵,天空碎葉飄忽,忽如秋至。


    此時恰有蒼老而中氣十足的聲音傳來,“葉聲落如雨,月色白似霜。夜深方獨臥,誰為拂塵床。”


    殊遷眼睛忽然一亮,“踏踏踏”地奔向這觀的北麵,跨過潺潺的溪流,繞過遍布的假山,是一片竹林。竹林深處有一座涼亭,涼亭內一個方桌,四個石凳分東南西北擺放。在東西兩側石凳上,兩個人正對麵而坐,一個正是大師,另一個,就是大師兄殊勿。


    “師父!師兄!”殊遷喊一聲,三兩步跑到了亭前,恭恭敬敬地站在西側大師兄一邊。


    大師看一眼殊遷,笑道:“坐吧。”


    “哎。”殊遷這才落座,自覺地坐在了北麵的石凳上。


    但見大師和殊勿兩人對視一眼,然後齊齊一拍石桌,石桌連帶著石凳忽然旋轉,旋轉半圈後停了下來,殊遷此時居在的北側,大師在西,大師兄在東。


    殊遷從旋轉的恍惚之中恢複過來,看著這座位情況嘟了嘟嘴,他可知道他現在坐的是上首的位置,這兩位又比自己都大,他坐在這裏於禮不合,就要起身,卻忽然被大師按住,大師道:“這月亮爬出來把你驚醒了,有沒有做什麽夢啊?”


    殊遷見大師都阻止他站起,也就不糾結了,而是迴答起了大師的提問,“師父您說的沒錯,我確實做了個夢。我剛才還思索了好一陣呢!”


    殊遷整理了一下思緒,接著道:“我夢到我站在一個高山上,高山的遠端有一片巨大的湖澤,我站在一片絢爛的山花裏,而在那湖澤的彼端,卻是一片白雪皚皚的景象。夢的鏡頭漸漸拉近,我看到了我的全身,然後隻能看到我的雙眼,我在我的雙眼中看到了一片明亮。”


    大師和殊勿都全神貫注地聽著,他們眉頭皺起,不知是陷入了思索,還是陷入了迷蒙。


    殊遷的夢還沒有說完,他接著道:“忽然,我眼中的色彩消失了,變成了一片黑暗,夢的鏡頭拉遠,還是那雙眼睛……,我是說我自認為那還是我的眼睛,但鏡頭更遠些時,那個人卻並不是我,而是丹歌哥哥,四周的景色也變了,他站在一片雪地上。


    “遠處還是一個巨大的湖澤,在湖澤的彼端,是遍地的山花,但沒有色彩,隻有死氣沉沉的黑白一片。然後我就醒來了。”


    夢說完了,亭內卻雅雀無聲了,大師和殊勿都屏著氣,緊皺著眉頭,目中黯淡一片,他們似乎在思索,但一開始就陷入了迷途,根本解不開這夢境中的任何訊息。


    良久,他們歎了一口氣,都是搖了搖頭。大師看向殊遷,道:“你要記住這個夢,絕不與任何人提起。我才疏學淺,還解不開這夢的真意。”殊勿也苦笑,“我更不能。”


    殊遷重重點頭承諾下來,他此刻知道,他的這個夢,絕不是那種平常而簡單的夢了。


    “這明月升起,傳達了一個重要的信息。”大師看著殊遷道,“剛才我讓你大師兄算過了,如果算得不錯,明天中午,丹歌和子規就要離開江陵了。”


    “啊……”殊遷聽聞眼睛大睜,看一眼殊勿,有些喪氣,他對大師兄的六壬神課一度很有信心,大師兄的占卜幾乎百試百靈,少有失誤的時候。這個結論既然由大師兄算出,說明就是確鑿事實了。


    “要走了啊……”殊遷有些失落,他和丹歌子規雖然相處並沒有多久,但他覺得很親近,此刻聽說他們要走,也就意味著往後他少有見到他們的機會,自然有些悵然若失。


    殊勿安慰道:“你不要憂心,你不是做了那個夢嗎?這就是你們的約定,照著這夢,你們將來一定有見麵的時候,那時候如果你的修行沒有大的長進,一定會被他申斥的哦。”


    “我知道了!”殊遷騰地站起身來,他沒有在意什麽修行長進申斥之類的話語,隻在意了那以後還有得重逢,“我要去給丹歌哥和子規哥準備送別的禮物。”他輕身一躍,跨過石桌就往竹林外跑,卻在快到竹林盡頭時猛然轉身,“一定會相見的吧?”


    “嗯。一定會。”殊勿答道。


    “踏踏踏”,殊遷跑遠了。


    “卻隻怕是生死離別。”


    大師和殊勿齊齊將這句話說出口,齊齊一聲長歎,看著天上尚未正圓的明月,沒了聲音。


    ……


    “爸媽,我走了,再也不會迴來了。酒店的那兩個人明天中午也要走了,他們幫我報了仇,你幫我去送送他們吧。”


    “兒子!”


    “唿!”


    薛警官和薛夫人一塊兒地喊著兒子,然後一塊兒地從床上坐了起來,清風一陣拂開了紗窗,月光從這縫隙鑽了進來,投下一地的銀白。


    兩人相視一眼,長歎一聲,薛警官往後挪了挪靠在了床頭,而薛夫人則有氣無力地直直倒在了床上。


    “我算是知道這好夢是什麽意思了。”薛夫人躺在床上,氣唿唿的。那天丹歌在薛警官薛夫人臨走時祝了一句:“做個好夢”,這會兒薛夫人就見識到這好夢了,正是這兩夜來和兒子在夢中重逢,“不見著還好,見著了才感歎他如果活著,就會和夢裏一樣,那麽活蹦亂跳的。


    “夢裏麵高興一陣子,夢醒的時候反而更舍不得了,人死不能複生,這兩夜的夢,讓我白白多了一些妄想,他能複活該有多好啊!”她說著說著,眼淚順著眼角啪嗒啪嗒地就滴落在枕頭上。


    薛警官搖了搖頭,“往後你就算夢裏,也見不著他了。這是那兩位大師的神仙手段……”


    “那他們能複活咱兒子嗎?傾家蕩產都行!”薛夫人忽而坐起來,滿目希冀地看著薛警官。


    薛警官沒有答話,捏了一根煙在手中點著,猛得一吸,足足吸了這煙半根有餘,然後長長地吐了一口。


    薛夫人一搖薛警官,“你說話呀!”


    “問問吧。”薛警官把煙杵在煙灰缸裏,煙沒有完全的滅掉,尚有一點在發亮,一如這兩人的期盼,還不曾全然泯滅。


    “唿。”


    一陣清風起,把那點光亮也吹熄了。月光投在地板上的那片銀白裏,有極淡的薄影,一個近乎透明的身體循著月光,從屋內鑽了出去。


    在屋外,一隻全身黑色的貓已經在等候了。


    “唉。”清冷的歎息,“你想複活嗎?”


    “不想了。”那薄影正是死去的薛警官的兒子薛縉。


    “為什麽?”


    “不知道,但不想了。”


    黑貓深深地看一眼薛縉,“你懂事了,但太遲了。”黑貓尾部引入一根絲絛,係在小薛的左手手腕處,“走吧。”


    “嗯。”小薛任由黑白拖著,而他的雙目,未曾離開過那扇窗。


    一滴清淚飄然而出,搖曳在明月下,清風中。


    “噠。”


    滴落在玻璃上的聲音,這聲音極小,但立刻驚醒了尚在沉睡的丹歌子規。兩人都望去,窗外站著一隻玄貓。


    玄貓道:“薛縉魂歸地府,不能死而複生了。”它說完,一個縱身,消失了蹤跡。


    丹歌扭頭看著子規,他睡眼朦朧的,“啥意思?”


    子規打了聲哈欠,道:“有人想讓你複活薛縉。”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龍舌之禍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沈尚書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沈尚書並收藏龍舌之禍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