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告辭了俞夫人,轉迴正堂,準備離開這裏。


    此時明月朗照,已經能清晰地看到這一庭院的情形了,入目全是廢墟一片,沒有草木生長,沒有鳥獸甚至於蟲豸都沒有,這隻是一處還沒有完全泯滅人跡的死寂之地。


    “過去的一年,我就是這荒蕪之地唯一的生機吧,所以她待我頗為仁慈。”黃嵐看著眼前的一切,頗為感慨地說道。


    丹歌瞥了一眼黃嵐,“你是唯一敢居住在這裏的生命了,你的神格,似乎讓你對於危機感沒有那麽警醒了,這是你作為神明的弊端,你進入那祠堂……呃!”


    丹歌講到這裏一頓,詢問的眼神看向了子規,那俞夫人曾說,俞述所化地獄祠堂生性好吃,這黃嵐進去走了一遭,怎麽沒有被生吞,反而還偷取了眼鏡,安然出來了。


    子規單憑丹歌這一頓,就已經知道丹歌的疑問在哪裏,而他其實有著更多的疑問,“今日正午,十二聲鍾響,人氣磅礴之下,那俞述尚安然無恙。你可敢說,那時的俞述,不過是鬼魂外套著那女人幻化的身軀?”


    丹歌陷入了沉思,人氣又名元陽真火,它的本質被利用製作銅錢寶劍,有著辟邪驅鬼之用,而元陽真火本身,對於鬼魂就有著巨大的殺傷,況且還有那十二聲金聲玉振,這兩樣東西都至陽至剛,又加上當時時至正午,哪怕是厲鬼處在當時俞述的位置,都是被瞬間絞殺的結局。


    但俞述隻是昏過去,這是正常人被震碎體內詛咒的正常表現,所以,那時的俞述,一定是一個有血有肉的真真正正的人類!


    可到了那女人的口中,就成為了一座地獄祠堂,顯然,那個女人在說謊。


    子規顧自行去,這裏已經沒有什麽值得流連的了,“我猜想,俞夫人生出的一定是一個確確實實的人類,而也許是為了保護她的孩子,才編了這麽一個謊言。”


    丹歌和黃嵐走在後麵,越過了花晷,而不經意間,瞥到了花晷上尚有一枝花兒盛開,一枝藍色的蝴蝶花,俞仁最愛的鳶尾。丹歌不由瞥一眼看不到的院子東北方,至少,她對於俞仁的情誼,並不是作假。


    “你看。”子規翻過月門的廢墟來到前院,忽然指向一處,哪裏有一堆灰白的東西。


    那是一套衣服,灰白色之中,有殘缺的部分,露出之下的藍黑色,那是鳥糞幹燥之後脫落,才顯露了這衣服的本色,那是穿在俞仁俞述父子二人身上的那套西裝。


    現如今隻有一套了,而在這一套衣服旁邊,有一團白紙,上麵也密集這鳥糞。


    “我們幾乎能斷定我們的猜測,那一團白紙,就是作為俞仁的衣服,另一套西裝,就是俞述的衣服。俞仁確實是鬼魂,而俞述確實還活著。”子規推測道。


    丹歌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他們父子兩個的身材幾乎一樣,我沒法斷定,也許恰恰相反,俞述是鬼魂,俞仁是活人呢?”


    子規伸指點向丹歌,“終於你這家夥也有犯懵的時候。你可還記得黃嵐家洞口前那一道白色痕跡,現在目擊證人就在這裏,黃嵐,你那一夜,看到的是俞仁還是俞述?”


    黃嵐肯定地作答:“是俞仁無疑。”她又一想,臉上人性化地顯示出嫌棄和不滿,“也就是說,那家夥醉酒之後撒尿沒解褲子?所以衝爛了紙褲,留在了牆上。”


    子規稱讚地點了點頭,“看看,近朱者赤,這一會兒你的智商見漲。那之後你看不到那白痕,大概是那女人的幻境覆蓋住了,直到我們到屋後去尋你,她的幻境自那時開始瓦解,白色才顯露出來。”


    丹歌從這些線索確定了俞述尚還活著的事實,“如你之前所言,那女人說謊是為了保護俞述,而俞述是做了什麽需要被保護呢?或者在他的身上,有什麽秘密?”


    秘密?子規搖了搖頭,這也許涉及到地府的秘辛,他一個陽間人,怎麽會知道呢。


    他所知道的,是人性。


    “處置一個鬼魂,在一個小地獄的靈智麵前,不過是小菜一碟,修改記憶也不是難事,那俞仁一定不記得自己如何死的,他的記憶應當停留在未死之前。他的記憶就和這個故事的開頭一樣,是在一片醉意朦朧之中,漸漸清晰的。


    “而俞述,一個活得好好的人類,一定具有完全的記憶。可我在昨夜,看到共同麵對災難的,是一對頗為默契的親密父子。我隻能說,俞述裝得太像了。正因為如此,所以他應該知道有關俞仁死亡的一切。換句話說……”


    子規講到這裏一頓,他們在不知不覺間已經地走到了大院的門口,他扭迴頭來,看向這眼前坍塌的影壁,忠孝影壁,現在那一個“孝”字,已經化作了一地碎石。


    “……他可能就是殺害他父親的從犯。這是我能想到的俞夫人保護他的原因。”


    喪失了孝道的人死後一定也會在地獄受難,也許俞夫人不願見到親自審判自己兒子的那一天,所以她編纂了俞述化作地獄的故事,也許俞述死後,就能少承擔這一樣罪責。


    “但天道昭昭,豈會這般容易被蒙蔽呢。”子規望著天空,連這被陰雲遮蔽的天空,不也放晴了嗎?疑案的陰雲,終究遮不住正義昭然。


    “我們就在這裏分別吧。黃嵐。”丹歌把懷中的兩個小黃鼬放在了地上,這兩個小家夥此刻已經是醒了,活蹦亂跳的,顯然果真如同俞夫人所言,它們的神格不再被侵蝕了。


    “我們還會再見麵的。”黃嵐肯定地說道。


    丹歌笑著搖了搖頭,“我們要去很遠的地方。”


    “我也要去。”黃嵐目中滿是愛意地看著自己的孩子,為了它們,它也許要走遍山河。


    找尋神格恢複的方法?太難了。丹歌不願打擊黃嵐,卻也勸道:“它們的神格,就這樣就很好。你的後代終有神格消散的一天,那時它們就能迴歸野性,享受自然的美好。”


    “神格,既是我祖輩的傳承,也是護佑我這一脈的根本。自我的先祖開始,我們學會了憑借神力供養自己,我們完全褪去了野性。大自然,我們已經遠離了。等到神格全然消散,也許就是我這一脈的終點了。”


    黃嵐說話斬釘截鐵,“所以我要去找尋,我要找到恢複神格的方法,甚至於壯大神格的方法、編入神冊的方法。既然不是平凡的開始,我的子孫也必不會是庸碌的結局!”


    丹歌歎了歎氣,“那祝你順利,再見吧。”說完丹歌和子規就扭頭離去了。


    黃嵐忽而躊躇起來,“你們……”你們是否願意帶上我?它沒有說完,隻是怔怔地立在原處,它感覺這個要求有些無理了。


    忽然,遠處的丹歌子規有話語傳來。“我們去白帝城。”


    “唔!”黃嵐聽到這一聲,高興地在原地打了個轉,直立起身來擺著耳朵,心中暗暗道:“那我們路上見。”


    ……


    月明星稀,街市上也是燈火通明,好多個夜晚了,丹歌子規每每關切起四周的景象,都是黑夜中明媚著璀璨燈火,這似乎昭示著他們的路途:他們處在黑暗裏,但不乏光明的指引。


    “白帝城,說起來,還是在王莽時期修建的呢。那裏的飛龍和陰龍,會不會有什麽聯係呢?”子規說道。


    “不如我來占卜一卦!”丹歌說著就要從兜裏掏竹片。


    子規立刻伸出手來,比了個“停”的手勢。“停!打住!別掏了!以後,你還是少用這東西吧!”


    丹歌不服氣了,他眼睛一瞪,“怎麽,信不過啊?!”


    “你可記得初次見麵俞仁,你給俞仁測下的卦象麽?什麽是家中獨子,父母俱在,一家人和睦一向安好。你說說哪一點對了!”子規沒好氣地問向丹歌。


    “呃……”丹歌思索,“啊!家中獨子。”


    子規不由翻了個白眼,“除此之外,竟是全錯!信你,都不如憑著感覺走。”


    丹歌噘著嘴,難以反駁,這確實是他的弱項。


    “那你說,我這一卦把自己算到徐州,是算對了,還是算錯了。”丹歌忽然發問,他雙眼直直地盯著子規,把子規看得心裏發毛。


    子規歎了口氣,“這也許是你平生最成功的的一卦。我們遇到的這兩件事情,都圍繞在一個龍字上,和你家‘紫氣異變為龍’的異象尚能對上一字,圍繞在這事情上,就不會離真相太遠。”


    丹歌也正經起來,“是啊,白帝城,飛龍,金印銀量,那是個神秘的地方,我有些迫不及待要去看一看了。”


    他們望了望前路,兩側路燈明亮,卻依然看不到路的盡頭,白帝城,還遠遠沒到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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