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嬤嬤道,“我們二爺下午就出去了,這會兒不知道迴來了沒有,姑娘要想知道什麽事,老奴去問問。”


    曼春求之不得,“有勞了。”


    安嬤嬤去了前一進院子,曼春坐在床上,摸著半幹的頭發想了想,叫過香草,換了身能見客的衣裳,又簡單梳了個纂兒。


    香草不知這位表姑娘要做什麽,明明已經沐浴過了,雖說姑娘睡了一下午,可這個時辰無論睡得著睡不著都該歇下了,想到前頭一進院子裏住的都是男子,香草生性謹慎,便道,“時辰不早了,有什麽事吩咐奴婢一聲就是,何必勞動姑娘?”


    曼春知她這番勸諫是並非惡意,便道,“我知道舅母待我一片赤誠才差遣了你來,實話與你說,我這兩天遇到的事先前想也未曾想過,如今得脫牢籠,又怎會不知好歹?隻是擔心父親、舅舅和家裏人,我不是不知輕重的,你且讓我安安心吧。”


    話中的懇求之意令香草有些惶恐,屈膝道,“姑娘別這麽說,奴婢是伺候姑娘的,隻盼著姑娘好,隻是此處多是男子,除了安嬤嬤就隻有幾個小丫頭,奴婢也是怕姑娘受委屈……”


    曼春抬手止住了香草的話,剛才她吃飯的時候就想過了,香草原本是舅母身邊服侍的,如今突然被派到了她這邊……若是她心裏情願還好說,然而像她這樣的大丫鬟,服侍主母自是應當應分的,可她唐曼春不過是王家的親戚,如今又倒了黴、失了勢,香草過來服侍,十天半個月的倒還好說,若是時間長了,隻怕也要心生埋怨。


    想到被留在府裏的童嬤嬤她們,曼春暗暗焦急。


    “知道你是好意,我也不是那不知分寸的,你又有什麽不放心的呢?好了,我和你保證,無論是我去前頭,還是別人來找我,定要你和安嬤嬤陪在身邊,絕不單獨見外人,行不行?”


    香草有些無奈,姑娘年紀雖小,卻也不是她可以訓斥的——又不是她手底下管著的小丫鬟,說了不讓做就不敢不聽,這位可是自家老爺太太心心念念惦記的人,她又怎敢去撩虎須?


    這位表姑娘看著不像自家四姑娘那般活潑,說話也還算和氣,卻是個軟中帶硬、外柔內剛的性子,便道,“姑娘可折煞我了。”忙從梳妝台上取了一支宮花,“姑娘頭上什麽也不戴,未免顯得太素了些,若是嫌簪子重,不如戴朵花?”


    既然對方遞了梯子,曼春也就就勢而下,“你幫我戴上吧。”


    粉色的宮花正配曼春身上的鵝黃衫子,燈光下越發顯得嬌嫩,香草左右瞧瞧,挑了一對細扁的鏨花銀簪插在宮花旁,又舉著靶鏡照著曼春後腦勺,“姑娘看看這樣行不行。”


    這銅鏡磨得雖亮,隻是這會兒屋裏點了油燈,模模糊糊的哪裏看得清?隻能瞧個大概的輪廓罷了,曼春伸手摸了摸,覺得還行,就點點頭,“你去幫我倒杯水。”她本就有些口渴,孫家的菜口味又重,之後還洗了個澡,越發覺得幹渴。


    屋裏桌子上就擺著現成的茶杯茶壺,裏頭早早的就泡上了清茶,香草倒了一杯遞給曼春,曼春喝了,仍舊覺得有些口渴,又一氣兒喝了兩三盞,才略略解了口渴,“一會兒記得把水添上,我夜裏有時候會喝水。”


    曼春看看屋裏的布置,問香草,“你和安嬤嬤睡在哪兒?”


    香草道,“還沒來得及和安嬤嬤商量,不過她年紀大,西屋裏有張羅漢榻,我睡姑娘床前,讓她去西屋榻上睡吧。”


    這屋裏雖然有炕,不過夏天天熱,自然不可能把炕燒起來,不過涼炕白天的時候坐一坐也就罷了,晚上睡覺卻是不能躺的,太涼,曼春原先在家的時候就沒讓人睡過腳榻,香草又不是她的丫鬟,她支使起來也沒那麽理直氣壯,想了想,就道,“這屋裏陰涼,睡腳榻上也不好,你去看看有沒有春凳,或者找幾把靠背椅拚起來,湊合一下,明天咱們再想辦法。”


    香草在王家時也沒怎麽睡過腳榻,她是丁氏身邊的大丫鬟,丁氏屋裏有一張榻是專門給值夜的丫鬟們備的,各樣都齊全,雖說她過來的時候心裏已經做好了準備,在表姑娘身邊服侍不可能像在王家時那般駕輕就熟,但曼春能提出不讓她睡腳榻,她還是心裏一暖,“那奴婢一會兒就去問問安嬤嬤,看有沒有春凳。”


    過了一會兒,安嬤嬤迴來了,麵上帶著笑意,見到曼春,道,“二爺才剛迴來,迴來得晚,正用飯呢,說一會兒過來。”


    曼春想著自己雖然隻是暫住,但該顧忌的還是得顧忌,這一進院子如今就隻有她、香草還有安嬤嬤三個人,讓個男子進來,總是不好……就道,“表哥已經忙了一天,怎好再勞動他,還是我過去吧。”


    安嬤嬤卻勸道,“姑娘,前頭院子裏人多,衝撞了就不好了。”


    安嬤嬤解釋了一番,原來去年年底的時候孫承嗣走了京中一位故舊的門路,得了前程,如今進了禁軍衙門當差,前頭院子裏住著的不僅有此間主人,還有孫家的親兵和仆役,幾十口人,曼春若貿貿然去了,隻怕倒要被人當稀罕物看。


    不過,這最後一句安嬤嬤沒有說出口,“姑娘千金之軀,可不能有什麽差池,今天晌午姑娘小臉兒白的,一看就是累著了,知道姑娘中午沒用飯,我們二爺說了,明兒請個好大夫來給姑娘瞧瞧,看看該怎麽調養。”


    安嬤嬤說得詳細,曼春其實已經快一年沒有聽到過孫承嗣的消息了,自從迴了京城,侯府規矩大,她就沒再見過王勤,有什麽事都是通過童嬤嬤或者宋大家的來傳達,這兩人自然不會將外男的事整天掛在嘴上,慢慢的,孫承嗣的那些過分的舉動,比如說半夜翻窗而入什麽的,她也就慢慢忘卻了,此時聽安嬤嬤自豪地說起孫承嗣,曼春倒有些不好意思,安嬤嬤就是不告訴她這些,她也不會多問的,“那就多謝二表哥了,不過我倒是覺得沒什麽事,歇一兩天就好了。”


    “還是請個大夫來瞧瞧的好。”


    外頭忽然傳進男子的聲音,香草嚇了一跳,立刻往門前一擋。


    孫承嗣邁步進了屋,沒往臥室這邊瞧,直接在外頭堂屋坐下了。


    曼春忙站起身,對香草使了個眼色,讓香草去倒茶。


    孫承嗣跑出去了半天,不知在忙什麽,這會兒已經換過一身幹淨的衣裳,曼春和他見了禮,急切問道,“二表哥,我父親和舅舅那邊沒事吧?”


    孫承嗣微微一笑,“不要擔心,他們都迴來了,王將軍迴了一條巷胡同,令尊也已經迴家了。”


    “那……那唐家有沒有什麽消息傳出來?童嬤嬤她們有沒有受罰?”這是曼春十分擔心的,她就怕因為她跑了,太夫人迴去遷怒於她屋裏的人,在京城侯府的這幾年,別的不敢說,但這位老太太她是知道的,脾氣絕對談不上好,平日裏捧著尚且要小心翼翼,誰若敢讓她不痛快,她能讓對方生不如死,尤其這一次她不甘心為了唐家成為犧牲品悄悄跑了,侯府還不知道要舍出多少臉麵和財物才能擺平那兩個妖道,太夫人一定不會放過她。


    想到太夫人的手段,她原本就顯得蒼白的麵容越發慘白。


    孫承嗣迴京後,因為公務繁忙,應酬也多,已經有好一陣子沒和王勤見過麵了,此時乍一聽到曼春的擔憂,他愣了一下,見曼春左右手指緊扣著,雙眉緊蹙,臉上露出難過擔憂的神情,忙安撫道,“雖然你父親沒有起說這些事,不過看樣子倒不像是擺不平的,你若是擔心她們,我叫人去王勤那裏問問?”


    王勤幫她管著店,平時就住在黃家胡同那邊的宅子裏,曼春想起今早孫承嗣說過的“那裏去不得”的話,便問道,“黃家胡同那邊怎麽了?表哥今天早晨說那裏去不得,怎麽就去不得了呢?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倒還沒有出事,不過……你買下黃家胡同的宅子,在衙門記檔時雖說沒用你自己的名字,可王勤畢竟是你屋裏嬤嬤的兒子,有這層關係在,明眼人一琢磨就知道跟你脫不了幹係,我聽舅舅說早幾天就有人在那附近轉來轉去,原本他打算將你安排到另一處地方躲避,是我勸了他,讓你來了這裏,我這裏沒有女眷,別人多半想不到你會躲在這裏。”


    曼春原本還以為自己安排的隱秘,不會叫人輕易發現,沒想到黃家胡同這麽快就暴露了,她先前還叫王勤在京郊置辦了些地,用假名申報了女戶,不知道有沒有被人察覺,她想到那些跟著她的人不知會被侯府怎樣處置,又想到自己屋裏那些生母王姨娘給她留下的東西不知會被誰貪了去——不禁大為後悔,早知如此,就該在消息剛出來的時候離開侯府,再不濟也該想法子保下童嬤嬤她們。


    孫承嗣見曼春麵上後悔、憤怒、悲傷一一閃過,雖不知她在想什麽,可也能看出此時她心緒不佳,便道,“你不要難過,今天天晚了,坊門已經關了,明天一早我就派人去那邊瞧瞧,給你個準信兒。”


    “太危險了,不要去”這句話在曼春舌尖上繞了三圈,最後還是咽了下去,這個時候,她除了能借助孫家的人手幫忙,別人竟都指望不得!


    父親那裏……他迴了侯府還不知要怎麽受磋磨呢。


    想到這裏,曼春暗暗長出了一口氣,“那就有勞二表哥了,隻是我父親那邊——”


    “你放心,有什麽消息我會盡快告訴你。”


    見曼春難以開懷,他想了想,“舅舅如今在大理寺也是說一不二的人物,等那位大理寺卿告老之後,多半就是他頂上去了,如今雖無九卿之名,卻有九卿之實,唐家便是知道了他做的,也不能如何,你不必太過掛懷。”


    曼春心道你哪裏知道太夫人的厲害,何況侯爺若是疼惜父親,也不會祖父變成叔祖父,可眼下屋裏還有安嬤嬤和香草,她也不好意思將家醜就這麽大大咧咧的說給孫承嗣,便含糊道,“我曾祖母年紀大了,脾氣越發的厲害,有時候就連叔祖父也不敢多說什麽,”她歎了口氣,“隻希望父親能想法子避開責難……”


    說罷,她又自失一笑,“為了我這麽個無關緊要的女兒去為難父親,別人沒準兒還覺得我太把自己當迴事呢。”


    孫承嗣似乎是被勾起了難過的往事,他緊皺眉頭,“沒有那樣的事。”


    見曼春愕然抬頭,他輕咳一聲,耳朵尖有些發紅,“不要說這種喪氣話,舅舅既然說了過兩天來看你,想必是已經有了對策,你就耐心些,左不過三五天就有消息。”


    曼春心裏一暖,擦擦眼睛,“嗯。”


    孫承嗣不欲她再琢磨那些事傷神,左右上下看看,對曼春道,“這屋子整修後一直沒住過人,好些東西也都置辦得不齊全,委屈你了,你有什麽想要的,隻管和安嬤嬤說,”頓了頓,“安嬤嬤忙不過來,和我說也一樣的。”


    曼春忙搖搖頭,她能躲在這裏,已經是欠了人家,又怎好挑肥揀瘦?那也太沒心沒肺了,“已經很好了,幹淨又整齊,安嬤嬤特別能幹,我晌午來的時候這屋裏比現在還整齊,倒是我一住進來,就弄亂了。”


    安嬤嬤在一旁聽了,忍不住露出微笑。


    見她這般乖巧,孫承嗣麵對著這間幹淨到幾乎沒有什麽裝飾的屋子,心裏竟隱隱生出了一種名為“愧疚”的情緒,“你平時喜歡什麽?看書?彈琴?打牌?下棋?”


    曼春想了想,抿嘴一笑,白淨的麵龐如早春的梅,泛起淡淡粉紅,頰邊露出個淺淺的梨渦,增添了幾分生氣,“我喜歡讀些閑書,打牌總是輸,下棋也是,彈琴麽,認得宮商角羽徵,也識得曲譜,隻是那弦子總是不聽話,我姐姐常說我彈出來的曲子連牛也不愛聽。”


    孫承嗣笑了起來,他本就生得俊美,身長八尺,氣質又俊朗剛正,實在是如今主流認同的美男子,這一笑,不要說一旁的香草看直了眼,就連已經見過他好幾次的曼春臉上險些也變了顏色,心撲通撲通的跳得好快。


    孫承嗣笑了一會兒,上身微微傾斜,一手托腮,示意曼春繼續,“還有呢?”


    曼春暗暗深吸了一口氣,默默念了幾句“長得好真是占便宜啊”,有心不理會這“賣弄美色”的家夥,然而興許臉長得好的人真的蒙天所愛,她心裏想著那些,嘴裏卻道,“往日裏天天去家學,讀書、寫字、女紅、刺繡,什麽都學,琴棋書畫,薑先生叫我們姐妹一人選一樣,我選的畫,薑先生看我底子還不錯,就收了我,不過沒叫我拜師,有時候畫出滿意的來,便打出稿子繡出來。”


    “這麽說,你又會畫,又會繡?”孫承嗣有些感興趣的問道,心裏琢磨著她既然喜歡畫,迴頭便買些好顏料來,興許能哄得她一笑。


    “呃……”曼春忽然意識到自己好像說漏了什麽,她怔了一下,低頭捏捏手指,“若是不麻煩的話,表哥能不能派人替我買些紙筆顏料來?打發打發時間,總比枯坐著強。”


    “這算什麽事,不必客氣。”


    “那個……”曼春叫香草把她擱在床頭的錦袋拿來,雙手推到孫承嗣麵前,“要在表哥家裏打擾幾日,京城居大不易,吃穿用度哪裏都要用錢,我身上沒有現銀,隻有些首飾和銀票——”


    首飾和銀票都是唐輜給的,若沒有這些,曼春身上唯一值錢的也就是腰上壓裙的嵌珠銀篦。


    不等她說完,孫承嗣手臂一伸,在她頭頂揉了兩把,打斷了她的話,“小丫頭,你安心住著,不要你的銀子。”


    “其實,也不是……”曼春手指勾著鬢角的碎發卷了卷,貝齒輕咬,“我有幾句話想請表哥幫我問問。”說著,起身走到了門口廊下。


    看這意思是不方便叫別人聽見,孫承嗣跟著她來到廊下,迴頭看看方嬤嬤,示意她不必跟上,低頭問道,“你想問什麽?”


    屋裏的燈光柔和地向屋外傾灑著,朦朦朧朧,曼春覺得有些燥熱,“……是這樣的,我姨娘給我留了些東西……是她以前用過的首飾,父親一直幫我存著,十歲時才給了我,這幾年我偶爾拿出來用用,這次跟著老太太出來,除了兩件衣裳,什麽也沒讓我帶,我怕有人見我不在了,就把手伸到不該伸的地方,那若隻是尋常首飾也就罷了,可那畢竟是我生母的東西,好些還是從娘家帶出來的,我、我實在不想讓人玷汙了它們……表哥若是見我父親,還請你提醒他一聲。”


    童嬤嬤是姨娘給她留下的老人,這些年無微不至的照顧她,姨娘留下那些首飾,亦是對她的殷殷期盼,無論是物是人,她哪個都不想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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