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夫人出行,一向講規矩要體麵,這一次雖說隻帶了方姨娘和她兩個小輩,但前前後後也出動了十幾輛車,除了太夫人的品級大車,方姨娘和她各坐了一輛碧幄青綢車,她的車夾在太夫人和方姨娘中間,有六個高壯的仆婦守在車子左右,原本在她身邊服侍的丫鬟嬤嬤一個也沒能跟來,都被留在了府裏,取而代之的是兩個看上去約有十七八歲的大丫鬟,粉麵黛眉,唇上染著淡淡的胭脂,穿著一樣的碧色比甲,腰間勒著的汗巾子一黃一綠,倒也有幾分姿色。


    這碧幄青綢車外頭看著不算太新,內裏卻頗為寬敞,車內有一矮榻,足有四五尺寬,上頭擺了被褥和靠幾,除了兩個丫鬟所坐的條凳,還擺了香爐和小茶幾,曼春若是累了,將靠幾拿開躺下歇會兒也不礙什麽,不過,這會兒便是給她個龍椅,她也是坐不安穩的。


    大佛寺雖說就在城外,卻並不近,在京郊三十裏處的大佛山上,周圍有普通的村莊,也有大戶人家的莊田,靠近山腳的地方更有大片的寺產,因此這一路上的路況還算不錯,但若是照著出城之前的速度走,再加上上山所需要耗費的時間,隻怕要等到太陽落山才能到達,所以,一旦出了京城,原本周圍行走的仆婦都陸陸續續上了後頭的小車,車隊行進的速度也加快起來,車子也越發的顛簸了。


    此時正是一年裏最熱的時候,好在今天還算涼爽,他們又出來得早,清晨的涼風吹散了夏日的悶熱,走在平整的官道上,車身輕微搖晃,雖說出了城,可路上的行人也不算少,看到他們這一行車隊,都遠遠的避開了。


    經過城外十裏亭的時候,曼春有點兒餓了,她透過兩邊窗口的竹簾往外掃了兩眼,一些騎馬或騎騾的護衛前後巡查,時不時的經過她的車子,陪她坐在車裏的那兩個丫鬟雖然沒有一直盯著她,但很明顯,她們其實就是來看守她的,曼春在心裏輕輕地歎了口氣,將胳膊肘壓在童嬤嬤給她預備的包袱上,車裏隻有她們三個,她既不想盯著這兩個丫鬟看,也不欲避開視線弱了氣勢,便沒話找話說,“有茶麽?”


    那個係嫩黃色汗巾子的丫鬟從小茶幾上取下壺來,燙了燙茶盞,細細地濾了一杯清茶奉給曼春,“二姑娘小心些,燙。”


    曼春慢慢騰騰的喝完了一盞茶,手裏的茶杯遞迴去,“這茶是你泡的?倒是沒有澀味。”


    那丫鬟笑笑,道,“一路顛簸,怕姑娘渴了,又不能總換新水,沒敢放多了茶葉,頭兩泡都潷掉了,又添了些糖,因此才不澀。”


    “兩位姐姐原先是在哪裏伺候的?怎麽稱唿?”


    那丫鬟答道,“迴姑娘的話,奴婢金簪,她是銀簪,都是在慶僖堂服侍的。”


    曼春點點頭,“你們是姐妹?原先沒怎麽見過你們?”


    銀簪沒有吭聲,仍舊是那金簪答話,“我們兩個是給老太太做針線的,並非姐妹,因是同一年進的府,名字也相近,這次也是人手不夠了方才點了我們跟出來服侍,姑娘若有什麽吩咐,但請直言。”


    曼春看了一眼金簪身上穿的比甲,雖說第一眼看上去平淡無奇,但若是仔細看的話,就能發現比甲邊緣處繡了些同色的卷草紋,那紋路針腳甚是平整飽滿,“這是你的手藝?”


    金簪低頭看看,笑了笑,神色間帶著幾許自信,“是,隨便繡些,叫姑娘笑話了。”


    曼春道,“笑話什麽,我是真覺得你們繡得好——大佛寺你們去過麽?那裏怎麽樣?有什麽好玩的?”


    曼春從前跟著水月庵的老庵主進京時便是在大佛寺附近的清淨庵掛單,那裏的庵主慧明與水月庵庵主通明原是同門,曾在同一位大師座下修行。她們那時候住在清淨庵,與附近的大佛寺隻隔了一座山頭,又怎麽會不知道?如今和金簪、銀簪提起,也不過是找個能說的話題。


    金簪道,“我們原隻是給老太太做針線的,這還是頭一迴跟出來呢,姑娘與其問我們,倒不如問那幾位跟車的媽媽。”


    那銀簪除了緊緊地盯著她,什麽話也不說,讓人無從下手,這金簪更是滑不溜手。


    曼春嗯了一聲,往後靠了靠,拽了個迎枕偎著,“等到了大佛寺,你們不要亂跑,拜完了菩薩,先去給我打些洗臉的熱水來。”便閉目養神,不再和她們說話了。


    金簪、銀簪互相看了一眼,見曼春後麵沒有再說什麽,便應道,“姑娘放心,這都是應該的。”


    曼春歪在靠幾上假寐,她怕金簪銀簪看出來什麽,索性抬手將臉用袖子遮住,腦袋裏卻時刻不停地想著對策。


    這大佛寺是皇家敕造的大寺,規矩森嚴,她們進去了,想要不知不覺的弄個人出來幾乎是不可能的,尤其還是把她交給道士,但太夫人偏偏就選了這裏,所以有兩個可能,一是道士們在寺裏有內應,能神不知鬼不覺的將她從寺裏偷出去,二是……借著什麽緣故將她弄到大佛寺的附近再動手,到了大佛寺,沒有家族男丁陪著,她一個小姑娘,太夫人要用什麽借口才能光明正大的不叫人起疑呢?這並不好辦。


    畢竟唐家再怎麽勢利,也不好光明正大的拿家裏小輩去討好佞幸,被人知道了,以後唐家隻怕要有很長一段時間在京城要抬不起頭來。


    她還是比較傾向太夫人會選擇於第一種,或者說,這不一定是太夫人唯一的選擇,但第二種的確有太多的不確定性,容易出錯。


    所以最危險的就是去時和迴時的路上。


    這一路上……眼看三十裏路已經走了一半,路上的行人雖說不像是剛出城時那般多,不過,大佛寺附近寺院眾多且香火鼎盛,今天又是個不錯的日子,這一路上時不時的便能遇見人,所以去大佛寺的路途上她盡可以放心。


    要小心的,或是在大佛寺中,她需盡量避免獨處,還有就是從大佛寺迴城的路上,隻要在這兩處避免遭人暗算,等迴了城,便不怕什麽了。


    一早起來趕了三十多地裏,等到達大佛寺的時候已經中午了。


    寺裏的大和尚披著金線鑲寶的袈裟相迎,聽說已經在此處掌事多年,他領著唐家的三位女眷和一幫婢女嬤嬤拜了各殿的菩薩,又收了唐家捐的五百兩香火錢,眼看時辰不早,便將太夫人等人引到了客院精舍,對太夫人道,“女檀越許久不來了,我家師傅今日外出,還請恕招待不周。”


    太夫人微微一笑,“禪師什麽時候才能迴來呢?我正有疑問想要請教請教。”


    “這……師傅他性情放達,有時候說走就走,迴來的時候就更不好說了,”


    太夫人也沒在意,她看看眼前幹淨的臥房,身邊服侍之人察言觀色,“老太太,是不是累了?要不要歇會兒?”


    那和尚忙雙手合十行了一禮,“膳房已經備好了席麵,還請女檀越賞光。”


    太夫人看看抬手遮掩哈欠的方姨娘,又看看明顯心不在焉的曼春,“笑了笑,我們客隨主便。”


    周嬤嬤送了大和尚出去,又嘀嘀咕咕說了好一會兒才散了,這邊太夫人等人已經開始用飯了。


    桌上除了米飯和豆芽鮮筍湯是素的,菜式更是花了各樣的巧思做成,素雞素鴨賽螃蟹什麽的自不必說,雖隻有三個人用飯,卻整整擺了一滿桌。


    方姨娘奉承著太夫人,誇太夫人會選地方,連齋飯都能這樣讓人滿意。


    曼春食不知味的硬吞了大半碗飯——她實在是沒有胃口,說起來度日如年也不過如此,但是還不敢不吃,不吃飯,哪有力氣?到時候跑都跑不動。


    吃了飯,原本該小憩一會兒,可曼春身邊沒有可信任的人,不敢就這麽躺下,就怕萬一有人趁著她睡夢中做手腳。


    這裏是寺廟不是庵堂,就連想找個小尼姑來說話都不能。


    金簪和銀簪兩個將從府裏帶出來的被褥鋪好了,香爐裏添了塊香,轉身見曼春坐在椅子上沒有要歇下的意思,便微微一福身,“今兒顛簸了大半天,姑娘,還是先歇息一會兒吧?下午還要去聽法師講經,老太太也說了要在這邊多待兩天才迴去。”


    曼春隻好躺下了,她見金簪銀簪兩個就守在床邊,自己本來就和她們不熟,這下更是覺得別扭,便道,“你們也累了,輪換著歇歇吧。”


    金簪給她蓋了一層薄薄的夾被,曼春道,“如今是什麽時候?蓋上它也太熱了。”


    “姑娘不知道,”金簪道,“這山上和山下不一樣,聽這寺裏的人說,說山上從下半晌開始就冷了,尤其夜裏冷得厲害,若是不穿厚些,隻怕就要凍壞了。”


    曼春點點頭,“知道了,那就蓋吧,先把腿搭上些,要不然就太熱了,你們也不要跑遠,這寺裏修行的都是僧人,沒有女子,不好亂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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