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進了九月,天氣變得越發涼爽,一早一晚甚至有了些冷意,曼春叫宋大家的去買了些上好的棉花棉布和柴炭,套了兩床厚厚的大褥子鋪在炕上,柴炭堆在庫房裏。


    府裏要進了十月才開始燒地龍燒炕,但這燒地龍也不是人人都能享受的,府裏也隻有西路、中路、東路的三處正院才有,清涼園原本是消暑的所在,不過聽說這次翻修後,蔚霞堂、雙鬆館還有藻西堂這三處臨得近的院子都鋪了地龍,象曼春這裏就隻有燒炕。事實上,京城的天氣過了九月就開始冷了,而且是突然變冷的,九月半的時候差不多就該換上厚衣裳了,聽童嬤嬤說,京城每到這個時候都要下幾天寒雨,那時節,屋裏比外頭還冷,冷的透骨,若是身子強健還好,像她這樣底子薄的,受一場寒涼便要得一場病。


    這卻也不是虛言,別人穿夾衣的時候,曼春已經穿起了薄襖,等到那場雨下下來,童嬤嬤已經把厚棉襖給她翻出來裹上了。


    曼春身上穿了厚棉襖和連夜趕出來的新棉褲,盤腿坐在厚實的炕褥上,腳心裏夾了個湯婆子,膝蓋上搭了張被子,背後靠著引枕,怎麽看都是一副鄉下丫頭貓冬的樣子。


    “這才九月半,你就這幅德行了,要是進了三九天,你還活不活了?”唐曼寧打趣道。


    曼春翻了個白眼,“虧得葛嬤嬤不在,要不然她準又得囉嗦了。”


    唐曼寧權當沒聽見,道,“你幹脆把火炕燒起來得了,冷成這樣還縮成一團,越縮越冷。”


    “我倒是想呢,可還有句話叫槍打出頭鳥,我今兒燒上了,明兒就得有人議論——‘你怎麽這會兒就燒上炕了?’‘柴炭哪兒來的?’‘買的?沒有對牌你怎麽買來的?’——到時候給我辦差事的該倒黴了,我還是別害人家了。”


    唐曼寧揪揪她耳朵,“好厲害的一張嘴,得了,我說不過你。”


    曼春失笑,“快上來暖和暖和!”拉她上了炕,又把自己的被子分她一半。


    唐曼寧把腳湊過去,歎息一聲,“真暖和——”


    “嘶——好涼!”


    唐曼寧咯咯笑了兩聲,“忍忍,忍忍,一會兒就暖過來了。”


    童嬤嬤給她端來薑湯,唐曼寧問,“放糖了沒?”


    曼春道,“知道你來,還能沒有糖?”


    唐曼寧便心滿意足的呷了一口,愜意地長出了口氣,“昨兒外祖母來了信兒,說十五日要去大佛寺進香,讓母親帶我同去,大哥正逢休沐,也要去,你要不要出去散散心?”


    曼春搖頭,“這天兒陰沉沉的,連日頭影兒都不見,出去也是受凍,樹上的葉子也都差不多掉光了,有什麽好看的?不去。”


    妹妹不去,唐曼寧心裏是有數的,也不勉強,就道,“不去便不去吧,外頭冷得厲害,萬一受了凍就得不償失了,你有什麽想要的東西,迴頭我給你捎迴來。”


    曼春想了想,“童嬤嬤好一陣子沒見她兒子了,府裏規矩嚴,不許無故出門,姐姐幫我捎帶她一路吧。”


    這事兒……曼春琢磨了琢磨,“這事兒還是得交給大哥去辦,我總跟著母親,有什麽話也不好吩咐,迴頭我和大哥說說,等到了那天,叫童嬤嬤跟他的車走,再叫個小子跟著,到了外頭也好雇車。”


    曼春其實也是這個想法,不過她不太好意思和唐鬆提起,畢竟王氏不待見她,他夾在她們中間也挺為難的。


    “還是姐姐有辦法,要是這樣就太好了,我還怕嬤嬤她出去了迴來不好解釋呢。”


    等唐曼寧走了,童嬤嬤忍不住道,“大姐兒說話也沒個忌諱,什麽活不活的?自家人不和她計較,到了外頭,人家聽見這話要不高興的。”


    曼春笑道,“她就那脾氣,也不是有心的。”


    “我也不是說她不好,隻是這樣的脾氣以後若是到了婆家……唉,且受磋磨罷——”童嬤嬤說著,歎了口氣。


    過了幾日,唐曼寧果真跟著王氏和唐鬆一起去了大佛寺。


    這大佛寺曼春也知道,好歹她前世也曾跟隨老庵主進京見識過世麵,這大佛寺據傳是皇家敕建的大寺院,雖然年頭不長,卻因是皇家寺院,又不禁人,因此香火極盛,不過那個時候她待得最久的還是掛單時居住的清淨庵,清淨庵的庵主慧明是老庵主通明的師姐,她們在那裏一住就是一年,清淨庵窨得好茶葉,大佛寺的老和尚就好那一口,她那時候年紀小,又是庵主的師侄,便時常被派些跑腿的活兒,從清淨庵到大佛寺隻隔了一座山頭,她和另一個小尼姑兩人作伴,走著就過去了,慧明庵主幫著引薦了不少家資豐裕的女施主,老庵主的繡畫也是在那個時候漸漸名揚京城的,算算日子,若是老庵主的行程不變,最多不過一年半載,她們便會在京城相見。


    大佛寺她去過多次,早已不新鮮,何況又是王氏領頭要去,就更沒意思了。


    曼春原以為這不過是一次尋常的秋遊散心,沒想到唐曼寧迴來卻神情怔怔,問她玩得如何,她說了說大佛寺的景色,臉紅紅的支吾了幾句便不肯多說。


    太蹊蹺了,肯定是發生了什麽事。


    曼春覺得她好像隱瞞了些什麽。


    問童嬤嬤,童嬤嬤也不知道,“今兒也就早晨出門的時候瞧了大姑娘一眼,又要避著太太,也不敢抬頭,大姑娘怎麽了?”


    曼春搖搖頭。


    到了晚上臨睡前,小屏神神秘秘的趴在曼春耳邊,“二姑娘,今天大姑娘相親去了!”


    曼春愣了一下,“別瞎說。”


    小屏趕緊道,“真的!我聽玉珠和雲珠姐姐說的,玉珠說她們今兒見著了永宣伯太夫人,說她長得好看,瞧著不像是做祖母的,倒更像是她孫子的媽,她們要是沒見著永宣伯太夫人的孫子,又怎麽會說這樣的話?”


    曼春道,“興許人家就是長得年輕呢。”


    她躺在床上,突然想到了什麽,起身坐起,“你把她們的話給我重複一遍——”


    小屏就把自己今天無意間從雲珠和玉珠那裏聽到的話複述了一遍。


    “玉珠說,‘永宣伯太夫人看上去那麽年輕,孫子倒比咱們姑娘還大兩歲,算算年紀,她怎麽也該五十多歲奔六十了,瞧著也就四十出頭的模樣,肯定是老伯爺的繼室。’”


    “雲珠姐姐說,‘別胡說,這樣的話叫人聽去了,你小心挨板子。’”


    “玉珠就說,‘隻要你不說,還能有誰知道?’”


    “雲珠姐姐說,‘他們祖孫倆眼睛眉毛都像是一個模子裏出來的,肯定是親祖孫,有的人就是長得年輕,你看咱們府上老太太,七十的人了,頭發還烏黑烏黑的,瞧著一點兒也不像那個年紀的,年輕得很。’”


    曼春愕然。


    她想起前世自姐姐嫁的就是永宣伯的嫡次子丁蘭,永宣伯亡故後,丁蘭的異母兄長以嫡長的身份承襲了爵位,但他體弱多病,成親多年卻沒有後代,永宣伯府裏為了襲爵的事究竟是過繼子嗣還是兄終弟及鬧了很多年,直到丁蘭的兄長病死也沒個定論,還是朝廷下旨令丁蘭襲了爵位,才算是平息了紛爭。


    姐姐就成了永宣伯夫人,那還是發生在她重生之前不久的事。


    姐姐若是嫁到這樣的人家,整天介操心受累,豈不是活受罪?


    不過,此時終究還隻是第一次見麵,即便要定下婚約,也還有日子磨呢。


    曼春思來想去,覺得這不是著急的事,自己的力量有限,又能做什麽呢?


    沒過幾天,成國公肁家送來帖子,要給肁家的長孫過百日,因肁氏如今有了身孕,太夫人深覺這是個好兆頭,盼著早一日見著嫡曾孫,便不理會林夫人的擔心,答應了肁氏的請求,同意她迴娘家賀喜,又讓王氏妯娌幾個也去。


    王氏這次在肁家又遇見了永宣伯太夫人,隨行護送太夫人出門的便是丁蘭,王氏再見丁蘭,覺得他實在是一表人才,又隻比女兒大兩歲,不由動了心思。


    隻是她也知道女兒的脾氣,是個順毛驢,越是催逼著,她便越跟人擰著來,隻能慢慢兒的捋。


    王氏琢磨了一路,迴來就對唐曼寧說起了肁家的排場,東家長西家短的,慢慢地就提到了永宣伯丁家,卻沒提想為女兒撮合的意思,隻把丁家的事說了一些給女兒聽。


    原來丁蘭的母親是永宣伯第一任繼室,也是永宣伯太夫人的娘家侄女。永宣伯的發妻原是先老伯爺胞妹的女兒,因她秉性柔弱又體弱多病,難以撐起一府中饋,雖說給永宣伯生下了長子,可那孩子也隨了母親,天生從胎裏帶了弱症,丁太夫人並不喜歡這個兒媳。那位去世後,丁太夫人就做主從自己娘家挑選了一位身體康健的侄女娶進了府裏,因是高嫁,又有丁太夫人撐腰,娘家也不缺銀子,丁蘭母親的嫁妝便十分豐厚,隻是這位夫人也是個沒福的,幾年前不小心驚馬跌死了,丁太夫人怕下人怠慢孫子,就將丁蘭接到了自己身邊撫養。永宣伯隨即又娶了個舉人的女兒,隻是……興許是丁家的子嗣緣沒到,幾年過去了,那舉人的女兒也隻養下了兩位千金。


    “丁家就這麽兩個兒子,都說那個大的活不久,能活到成親就算是賺的,如今掙掙歪歪的倒也活過了二十了,隻是他十三四歲就成親,如今膝下猶虛,也怪不得丁太夫人整天介蘭哥兒長蘭哥兒短的,依我看,這丁家的爵位以後恐怕就要落到丁二郎的頭上。”


    唐曼寧聽出了王氏的意有所指,又不確定自己是不是想多了,她和王氏想法不同,便道,“先後三房夫人,又各有子女,也太亂了些,煩也要煩死了。”


    “你懂什麽,誰家沒有糟心事兒?端看值不值得呢。”


    唐曼寧道,“就是丁家大郎早死,也還有過繼子嗣一說呢。”


    王氏冷笑,“就是過繼,還有誰能比丁二郎更近的?總之跑不出他家。”


    唐曼寧便不說話了。


    王氏再怎麽引逗,唐曼寧隻管說些別的,王氏有些失望,母女兩個不歡而散。


    天越來越冷,王氏想再會一會永宣伯太夫人,出去應酬了幾趟,卻始終沒有遇到,後來一打聽,才知道永宣伯太夫人受了涼,在家養病呢,唐家和丁家雖說都是勳貴,關係卻一般,王氏以往和丁家也很少來往,突然提出去丁家探病,自然是不行的,她也隻好耐下性子等丁太夫人痊愈,隻可惜丁太夫人的病時好時不好,直到年底,也沒能再和她見一麵,王氏在小佛堂裏念經,不免時時祈禱老天保佑丁太夫人長命百歲,免得讓她錯過自家女兒的好姻緣。


    唐曼寧有時候替王氏抄經,聽見王氏的念叨,便嘀咕道,“天底下又不隻他一個好的,總盯著他做什麽?”心裏漸漸煩惱起來。


    有心和人念叨念叨,無奈妹妹還小,又懂得什麽?這些事如何與妹妹說?唐曼寧心裏煩得很,又有些委屈,便私下裏和唐鬆說了,“著得什麽急?母親這是巴不得把我趕緊被掃地出門!”


    唐鬆勸了妹妹幾句,心裏做了計較,也沒和王氏打招唿,便托信得過的人在外頭悄悄打聽這丁二郎,迴來對王氏道,“依妹妹的脾氣,哪兒能招架得住丁家那一攤爛事,罷了吧?”


    王氏若能聽勸,便不是她了,聽了唐鬆的話,她不愉道,“你就慣著她吧,這也不行,那也不好,天底下哪兒有好事都讓一個人占全了的?”


    “她那個性子,哪裏是能委屈求全的?還是給她找個厚道人家。”


    王氏冷笑,“誰也不是天生就該受委屈的,我年輕的時候,脾氣比她還大呢,可如今呢,還不是委曲求全?難不成我不想給你妹妹找個厚道人家?可總得身份配得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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