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承嗣微笑著摸摸她的腦袋,她的頭發黑亮亮的,襯得小臉兒白皙瑩潤,丫髻梳得又順又滑,靠近發際線的地方有些細細短短的碎發不聽話的支棱著,倒顯出幾分可愛的樣子,“不要擔心。”


    曼春屏住了唿吸,抬頭看看孫承嗣,見他含笑看著自己,不知怎的,心裏的鬱氣突然就散去了大半。


    這人有時候雖然很可惡,可正經做起事來卻很讓人放心,是個熱心人。


    畢竟人無完人。


    曼春對自己說著。


    也就不怎麽將孫承嗣以前的無禮放在心上了。


    想到這裏,她抱歉地笑笑,拿起筆來寫道,【姑母有時候挺固執的,如果她不同意,也不用勉強,免得開罪於她。】


    曼春倒不是說的客氣話,姑母的脾氣雖不至於像王氏似的說來就來,可也不是好惹的,萬一他因為自己得罪了姑母,生出什麽誤會,她就是想彌補一二都做不到。


    孫承嗣看了她寫的,眉梢微動。


    曼春一個沒留意,就被他伸手在額頭上輕輕彈了一下。


    她捂著額頭,瞪大了眼睛,這一下雖然不疼,不過……她說錯了什麽嗎?


    孫承嗣左手挽袖,右手拿著筆在硯台上潷了潷筆尖,神色沒什麽變化,但曼春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覺得他比起剛才好像有些……不高興?


    趁著孫承嗣低頭寫字,她悄悄瞄了他兩眼,想確認一下是不是自己想錯了,卻正好和他的視線對上,她臉一熱,急忙垂下眼睛看他寫的什麽。


    【我該走了。包袱裏的東西別放壞了。】


    他這就要走了?


    曼春想起上迴他走的時候也是一聲不吭的就不見了,忙示意他稍等一下。


    她急匆匆進了內室取了個長條匣子出來,孫承嗣一見那匣子,臉色明顯的一沉,轉身就往外走。


    曼春不敢鬧出動靜,踮著腳疾走兩步,想攔,又不敢拉扯他,一著急,便砰地一聲把門扇合上了。


    童嬤嬤在門外嚇了一跳,小聲喊著,“姑娘,怎麽了?”


    孫承嗣挑眉看她。


    曼春咬了咬唇,羞惱地瞪了他一眼,扭頭對童嬤嬤道,“沒事。”


    曼春背靠著門,孫承嗣的身影也一同映在窗紙上,看上去朦朦朧朧的,把曼春的影子完全遮住了。


    童嬤嬤萬分後悔,可是又不敢鬧將起來。


    孫承嗣看了她一會兒,看得她低下了頭,才轉身迴到了桌邊坐下,將桌上的油燈挪了個位置,朝她招了招手,讓她過去。


    曼春揪著袖子,局促地走了兩步,在離著孫承嗣三尺遠的地方坐下了。


    她把匣子放在桌子上,鼓起勇氣,大著膽子把匣子往孫承嗣那邊推了推,“這個……太貴重了,我不能收下。”


    滿室的寂靜。


    曼春不安的挪了挪腳尖,雖然知道對方不高興,可她卻還是這麽做了。


    孫承嗣拿起那隻長條匣子,打開看了一眼,就放迴了桌上,滴了兩滴清水入硯,拿起墨錠細細研磨了一會兒,提筆寫道,【不喜歡?】


    “不,不是,”曼春忙搖頭,局促不安地小聲道,“怎麽會有人不喜歡……實在是,太貴重了,受之有愧……”


    這十二顆拇指大小的珍珠寶光燦然,無論是串成珠釧還是鑲在頭麵上,都是一筆值得誇耀的財富,品相這麽好的珠子,已經可以稱之為“寶”了,若是沒有機緣,哪怕捧著銀子也未必能買著。


    曼春又不是瞎子,又怎麽會不喜歡?


    孫承嗣筆走龍蛇,【既然給你,就是你的了,多謝你當初相救。】


    曼春也毫不退讓,【那時候你送來的謝禮我和姐姐已經一人一半分了。】


    【那麽就算是賠罪禮,你不收,是打算永遠不原諒我?】


    這人——曼春嗔了他一眼,也幹脆耍起了無賴,【對,我就是不打算原諒你了,你想怎麽辦吧?】


    孫承嗣看看紙上的字,再看看她,嘴角泛起笑意……這丫頭就連賭氣的樣子也這麽可愛,【給我個麵子,收下吧。】


    曼春終於忍不住了,寫道,【這些珠子可以賣很多錢,你給了我,不是虧大了?】然後把紙推到了孫承嗣跟前。


    孫承嗣低頭看看,戲謔地翹起嘴角,【這樣的好東西我拿去賣?別逗了。】


    曼春被他理所當然的語氣噎住了,賭氣把筆一放,也不寫了。


    孫承嗣撐著頭看了她一會兒,在紙上寫道,【你這小丫頭,要是不願意收,我還不如把它們磨成粉吃了算了。】


    曼春愣了一下,【那豈不是太可惜了?】


    向來磨珍珠粉的都是那些小粒的品相不好的,真要拿這種寶貨去磨珍珠粉,才是暴殄天物呢!


    再怎麽豪奢也沒有這樣敗家的!


    【你既然不收,那這就還是我的東西,我想怎麽處置就怎麽處置。】


    曼春觀察了一會兒,看不出他是不是隨便說說,還是動真格兒的。


    萬一這人真的拿去磨了珍珠粉……曼春使勁搖了搖頭,匆忙寫道,【我平時哪有機會戴這麽好的東西?過一陣子就是曾祖母的壽辰了,我們這些做小輩的雖說隻要送些針線盡盡心意,可若是讓人知道我有這樣的好東西卻瞞著,我——】


    她頓了頓,【我怎麽解釋啊……】


    【要不,先暫時放在你那裏?】


    孫承嗣沒想到好東西還有送不出去的一天,眼前小姑娘雖說神色不安,卻咬死了不肯收下,他揉揉太陽穴,過了好一會兒才落筆寫道,【好吧。】


    曼春熄了屋裏的燈,孫承嗣悄悄地走了,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又讓童嬤嬤把燈亮起來。


    童嬤嬤去收拾桌子,卻見桌子上除了筆墨和硯台,一張紙也沒有,“姑娘,紙呢?扔哪兒了?”


    曼春微怔,心道難道是被風吹走了,不過轉瞬之間她又明白了,笑著搖搖頭,“不用擔心,他替我們拿去丟掉了。”


    她想起他來的時候帶的包袱,之前花嬤嬤過來查夜的時候他似乎是把包袱帶進了內室,出來的時候卻沒拿出來,她進臥房看了一圈,見床前的小幾上果然擺著個眼生的盒子,她拿在手裏掂了掂,涼絲絲的,還挺沉。


    她打開盒子,笑了。


    盒子裏頭碼放著大半盒荔枝,下頭原本應該是放了些冰,如今裏頭的冰已經化的差不多了,唯獨餘下半盒紅通通的荔枝。


    童嬤嬤把門閂鎖好,轉而進了內室,見曼春已經坐在桌前,桌子上堆了幾個空殼,看見她進來了,還笑笑,招招手讓她坐下一起吃。


    童嬤嬤推辭不過,吃了一個便不肯再吃了,“在泉州的時候想吃多少沒有?如今在這邊,這東西可不便宜哩,姑娘晚上吃的少,姑娘吃吧。”


    曼春原本就很喜歡荔枝的爽甜,在泉州的時候就常吃,但北方並無此樹,從泉州剛出來的時候想來幾天,後來習慣了也就不去多想了,她剝了幾個,本想明天再接著吃,後來一想,這東西是不能久放的,還不知花了多少銀子買來的,等放壞了未免太可惜,便打著哈欠把荔枝都吃完了。


    因為睡覺前吃了東西,童嬤嬤不許她馬上躺下,免得積了食,拉著她東聊西扯的說了半天話,曼春困得小雞啄米似的磕頭打盹兒。


    她靠在童嬤嬤身上,嘟著嘴,童嬤嬤說什麽都是“嗯、嗯嗯”。


    童嬤嬤一連問了幾句都沒人迴答,扭頭一看,卻見曼春已經困得閉上了眼睛,小腦袋不由自主的輕點。


    童嬤嬤失笑,扶著讓她躺下,扯了塊薄床單給她搭在身上,便坐在床沿拿著扇子輕輕給她扇著。


    陪著姑娘雖然辛苦是辛苦了些,她卻甘之如飴,姑娘又懂事,也知道孝敬她,這是她的福氣。


    童嬤嬤把桌上的果皮收拾了,想想剛才姑娘給自己剝的荔枝都不夠吃的,還非要往她嘴裏塞……乖乖巧巧的,讓她從嘴裏甜到了心裏。


    程孟星躲了快半個時辰才再見著了孫承嗣,河邊蚊蟲多,他又不敢弄出什麽大動靜來,很是受了些罪,臉上手上都被毒蚊子叮了大包。


    “師兄,你怎麽才來?”程孟星輕輕往臉上一拍,就著月光看自己掌心黑乎乎的一片,趕緊搓了搓手,“這河邊的蚊子都成精了!”


    孫承嗣帶他離了碼頭,在附近找了家幹淨旅店住下了,程孟星拿著藥瓶把自己臉上、脖子上還有手上都塗了藥,怕夜裏再挨蚊子叮,他索性連腳上都塗滿了。


    人閑下來,就要生事,何況又是程孟星這種好熱鬧的性子,他收好藥瓶放在孫承嗣床頭,便蹲下了,“師兄?師兄睡著了?”孫承嗣睜開眼睛掃了他一眼,“不睡覺幹什麽?”


    程孟星嘿嘿一笑,“師兄,你今兒幹什麽去了?”


    孫承嗣翻了個身,不理他。


    程孟星一看,知道自己沒猜錯,嘿嘿兩聲,推推孫承嗣,“我在底下都快讓蚊子給吃了,師兄你好歹給個話唄?”


    “師兄你是不是看上那船上的哪個姑娘了?怎麽樣?長得漂亮不?”


    “是哪個啊?總不能是那個年紀大的吧?”


    “師兄、師兄、師兄、師兄、師兄……”


    被他這麽念緊箍咒似的鬧得想睡也睡不著,孫承嗣翻身坐了起來,臉色不善的盯著程孟星。


    “明天一早還得去營裏點卯,你不想睡了?明天想挨軍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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