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妍的話好像一巴掌扇到曼春臉上,將一直以來的蒙在她眼前的假象戳了個粉碎。


    她一直記得自己病重時是姑母送了太醫來給她醫病,這份恩情她一直記得,雖然後來因為二表哥的事姑母冷待她,即使委屈,她也沒有生出怨言。


    姑母的這番話,著實把她看輕了。


    奇異的是,除了幾分隱隱的失望,她竟然並不怎麽難過。


    姑母因為她的出身而誤會、鄙薄於她,可她卻不能把自己看輕了。


    唐妍見她不說話,朝花嬤嬤使了個眼色,花嬤嬤過來解圍,笑道,“夫人也太心急了些,提這些還早,表姑娘年紀小,臉皮兒薄著呢。”


    “我這個做姑母的怎麽能不為侄女多顧慮顧慮?”


    花嬤嬤把桌上的果盤端過來,曼春推辭了,“不了,睡前吃了東西不舒坦。”


    她抬頭看看唐妍,“時辰不早了,姑母也早些歇下吧?”


    便告辭出來了。


    雖然姐姐和姿姐兒都下了船,可曼春並沒有換屋子,還是住在原來的房間裏。


    花嬤嬤跟著她,“表姑娘要是有什麽吩咐,盡管使人告訴我,平時沒事的時候常來和我們夫人說說話。”


    曼春微微一笑,“好,就怕我一天到晚的守著姑母,姑母該煩我了。”


    花嬤嬤還真擔心這表姑娘年紀小沒有眼力勁兒,雖說讓她常去,可她若是一天到晚都待在夫人那裏,豈不是惹夫人厭煩?遂道,“也不用太早,夫人好靜,上午表姑娘和我們夫人說會兒話,下午夫人要歇覺,到太陽臨落山的時候再去坐一會兒就成了,別的時候隨姑娘安排。”


    花嬤嬤又道,“這兩天興許有客人要來拜訪,要是有人問起,夫人說什麽,姑娘且先應下。”


    曼春眼角餘光瞧見花嬤嬤嘴裏說著話,眼睛卻一直盯著她的臉,心中微凜,皺了皺眉,麵上露出幾分茫然和不解,“應下什麽?為什麽?”


    花嬤嬤猜到二表姑娘會生出疑問,便擺手揮退了左右,半真半假的哄道,“姑娘聽話,到時候若是有人問起姑娘是誰,夫人就說姑娘是大表姑娘,留在夫人身邊侍疾,若是問起別人,就說姑娘和我們姿姐兒因為受了驚嚇,已經由我們大爺陪著坐了快船進京。”


    曼春眨眨眼,若有所思,“……說我是姐姐?”


    見表姑娘隻聽了一遍就聽懂了,花嬤嬤笑道,“二表姑娘真是聰明,是的,就這麽說。”


    曼春卻搖搖頭,“我和姐姐長得又不像。”


    “那人也沒見過大表姑娘,還不是咱們說什麽就是什麽?——姑娘,等這事兒過去了,夫人定有重賞。”


    曼春第二天醒過來時,船已經停靠在了夏鎮碼頭,曼春靠在床頭靜靜地想了一會兒,小屏打了水進來,見她醒著,就道,“姑娘,今兒一早姑太太那邊的花嬤嬤送了個盒子過來,說是給姑娘的。”


    “是什麽?”


    小屏放下水盆,從桌子上抱了個盒子捧到曼春麵前,曼春心裏有了幾分猜測,翻起搭扣打開盒蓋——果然,裏頭擺放了整整齊齊的一套十件金鑲珠寶首飾。


    曼春隨手拿起一枚金簪,覺得上手沉甸甸的,不像是空心的,雖說這套頭麵樣式尋常,但成色還不錯,上頭的寶石和珍珠也不算小,做工也精致,倒也值些銀子。


    童嬤嬤把早飯給她提來了,進屋見她正擺弄那盒子首飾,有些擔心的問道,“昨兒姑太太跟姑娘怎麽說的?怎麽今兒一早就送來這個?”


    若是尋常時候,童嬤嬤也不會多問,畢竟姑太太一向出手大方,時不時就給大姑娘和她們二姑娘送些東西,但如今姑太太把她自家的孩子和大姑娘都送到別處去了,(二表少爺是自己求了來的,)獨獨留下了二姑娘,這讓童嬤嬤很是不安,偏偏今天一大早花嬤嬤就送來這麽一盒東西,沉甸甸的壓得童嬤嬤的心也沉了下去。


    曼春笑笑,“姑母看我聽話,才賞的我。”


    她叫小屏去下頭要些泡茶的熱水來,又打發小五去跟宋大家的說一聲,叫她吃了飯過來,等屋裏沒了別人,才小聲的把昨天花嬤嬤的話重複了一遍。


    童嬤嬤怔怔的,臉色有些發白,“要不……把這盒子退迴去吧?”


    曼春輕輕地搖頭,“與其明明白白的得罪姑母,還不如先裝糊塗,姑母總不至於拿她自己的性命不當迴事,我留在這船上雖擔了些風險,卻未必會怎樣,不過如今也不能指望姑母大發善心了,”她無奈地笑笑,“一會兒宋大家的來了,我會安排她做些事情,嬤嬤幫我去外麵守著,別讓人聽了去。”


    洗了臉,曼春叫童嬤嬤把戥子找了出來,十件一套的金頭麵尋常也就是十幾兩的樣子,從十一二兩到十五六兩不等,可花嬤嬤送來的卻足有二十四兩,可見其中的“份量”之重,曼春扯了扯唇角,“留著吧,以後沒準兒能用上呢。”


    曼春吃了粥,用了兩樣小點心,又吃了角甜瓜,覺得有七八分飽了,就放下了筷子,童嬤嬤收拾了碗筷下去,小五進來稟道,“姑娘,我娘來了。”


    曼春叫了宋大家的進來,就讓小五吃飯去了,童嬤嬤把碗筷給了小屏讓她送迴廚房,自己搬了個小交杌坐在門口納鞋底。


    不出曼春所料,半上午的時候,沈母來了。


    在沈母上船之前,曼春就被叫去了唐妍的房間,一個小丫鬟在她身邊小幾上擺了茶盞和果盤,就沒人管她了,沈母和唐妍寒暄了一會兒,見曼春隻是靜靜地待著,不怎麽開口的樣子,道,“這孩子倒是難得的孝順。”


    唐妍客氣地笑笑,“承蒙誇獎,可不敢當,這孩子一路上跟著我也是受了罪了,隻求到了京城她母親不要怪我。”


    這話沈母不好接,就道,“這碼頭上的事孫千戶已經安排妥當了,請夫人盡管放心,您且安安心心的養病,有什麽事盡管叫人與我說。”


    沈母在船上與唐妍說了會兒話便告辭了。


    她是坐轎子來的,就在等著轎夫把轎子抬到棧橋上的一會兒工夫裏,宮使到了。


    雖說早就從孫承嗣和沈鳳那裏聽說了這次的事,心裏有了準備,可沈母還是微微緊張了一下。


    李直大馬金刀的坐在轎子裏,聽到外頭隨轎的小黃門在門邊小聲稟道,“爺爺,棧橋上有頂轎子。”


    李直微微撩起轎簾看了兩眼,“去問問。”


    “是!”小黃門躬身應了,一溜煙兒的去了。


    唐妍沒想到宮使過來正讓沈母遇上,不過,遇上就遇上了,讓沈母留下一起見見也沒什麽。


    她從小就在宮裏長大,對這些內監看得透徹,並不懼怕,唯一可懼的乃是坐在龍椅上的那一位。


    唐妍讓曼春去換身見客的新衣裳,沈母猶豫了一下,道,“她一個小孩子,是不是——”


    不等唐妍說話,曼春起身道,“既然是麵見宮使,伯母是不是也梳洗梳洗?不如去我那裏吧。”


    唐妍滿意曼春的識相,笑道,“她雖是小孩子,也該識得禮數,不可怠慢了天使。”


    她既然這樣說,沈母也不好再說什麽。


    沈母跟著曼春去了她的房間,叫人打了熱水來,洗臉重新上了妝容。


    曼春道,“您平時用什麽粉?”


    沈母微微笑了起來,“都這把年紀了,還用什麽粉?要不是出來見人,在家也就是素著臉。”


    曼春道,“我看您一點兒也不顯老,還以為您平時用的好粉呢。”


    她見沈母打扮得樸素,頭上帶了個銀絲鬏髻,隻插了兩對簪子,知道她因守寡不好過分打扮,但一會兒要麵見宮使,這般素淨卻是不妥,趁著沈母上妝的時候找出了一套金掐絲菊花頭麵,這套頭麵沒有鑲嵌珠寶,勉強適合沈母這樣的中年孀婦。


    沈母一看曼春拿上來的東西,連忙推辭,“這怎麽使得——”


    “事有緩急,您就別和我客氣了,眼下天使就在碼頭上,您還能叫人迴家取來再換上?也不知道您平時喜歡什麽樣兒的,瞧著這個還湊合些,您別介意。”


    沈母神色柔軟下來,“多謝姑娘了。”


    曼春和沈母過去的時候,唐妍正在和宮使敘話。


    這位宮使細看約有三十多歲年紀,他穿了件盤領衫,腰圍犀角帶,足登官靴,臉上淨白無須,兩鬢的頭發微微有些花白,舉止顯得文質彬彬,若是換件瀾衫,說他是個書生也有人信。


    可這人的一雙眼睛卻好似遮了一層霧氣,讓人看不清楚。


    他在唐妍麵前謙恭得很,一口一個縣主金安。


    唐妍為他介紹了沈母和曼春,兩廂見了禮,宮使道,“沒想到縣主這裏有客,倒是咱家唐突了。”


    丫鬟上來換了茶水,唐妍微微笑著,仿佛不在意道,“自家人說什麽唐突不唐突的,你既然來了,我且問你,娘娘近日可好?晉王妃定下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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