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越來越熱了,曼春換了竹席,又叫廚房常備著熱水以便擦洗,曼春先前叫姚氏買迴來的麻布和竹竿也已經用上了,她把麻布染了藍色,做成寬大的布棚用竹竿繃起,撐在屋簷外頭遮擋烈日,著實涼快了不少,且既不影響光照,也避免了暴曬,還沒花多少錢,便是遇上雨天也隻要把架子折起來收進屋裏就好。可即便這樣,每天醒來仍是一身的汗。


    唐曼寧見了,也叫人做了個擺在院子裏,王氏嫌難看,讓女兒拆了,唐曼寧嫌熱便不肯拆,王氏隻好叫人用細麻的布料重新做了個,還繡上花,掛在院子裏很是別致。


    母親這樣明顯的區別對待,讓唐曼寧心裏很不舒服,覺得有些對不起妹妹。


    府裏開始用冰的時候,她就把自己得到的冰悄悄分一些給曼春,又時不時的讓人給曼春送些東西,有時是一盤好吃的瓜果,有時是一部有趣的書。


    泉州的冬日並不結冰,府裏用的冰一部分是衙門裏分的,還有就是從冰鋪裏買來的,這麽難得的東西自然輪不上曼春享受,唐輜沒那麽細心,王氏就更不會想著她了,唐曼寧送來的雖然隻有少少的一盤,卻也很難得了。


    王氏知道了女兒的“大方”,很不高興的說了她兩次,讓她手緊些,不要什麽東西都往外送,唐曼寧答應得甜,可私下裏還是不改,王氏見自己說不動女兒,便把給唐曼寧的冰減了一大半,對她道,“你既然不稀罕,看來是不熱,那便不要用了。”


    唐曼寧和母親杠上了,倔著不肯低頭,索性跑去和曼春一起住,曼春住東間,她就住了西間,白天一起讀書繡花,晚上坐在院子裏乘涼吃瓜果,好不愜意。


    王氏氣得叫人不許給她冰。


    曼春原本想著忍一忍,沒有冰不用就是了,可姐姐這般待她,倒叫她不落忍了,便打發人去外頭買冰。


    可是市麵上冰鋪裏的冰價錢太貴,曼春叫人買了兩次就不敢多買了。


    遇到了類似於這樣的難處,有些人就放在了一邊,不去多想,可曼春想著姐姐待自己的好,便不肯認輸。


    她跑到前院書房尋找格物百工的書,花了兩三天時間,好不容易才在一本手抄劄記中找到了生硝製冰的法子。


    這法子她前生在袁家時就聽人提起過,袁家財大氣粗,些許買冰錢又怎會放在眼裏?以她當時的身份也不容她多問,便沒有留心,隻知道有一種法子可以在天熱的時候製冰。


    讓她意外的是,這本劄記中還提到了兩種她從未聽說過的染色方子,這可真是大收獲!


    迴了院子,她就趕緊叫人去買要用的東西。


    生硝很快就買來了,曼春張羅著叫人找來瓷盆和銅鍋,舀了些生硝放進瓷盆裏,把盛了水的銅鍋放進去,往瓷盆裏加了些水,過了一會兒,銅鍋裏的水漸漸變得冰涼。


    曼春也沒做過這個,不知道要用多久,猜測著恐怕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成的,索性又往裏加了些生硝,叫人把連盆帶鍋一起端到屋裏陰涼處,讓它慢慢結冰。


    她攤開那本手劄,重新仔細地翻了翻,發現裏頭還記下了一些有趣的東西,比如如何製作風箏讓它飛得更高,北方冬天的暖炕和取暖的地龍如何建造,果樹應當怎樣栽培才能多結果子,如何用身邊常見的東西給衣裳染色,古酒的釀造方法,甚至還有烏發重生的藥方。


    這手劄沒有署名,雖然隻有一百多頁,卻內容繁雜,在最後一頁印有一方私印,曼春看不懂印上的字,卻不妨礙她看書中的內容,尤其這樣有趣的書,她不免萌生出“何不把這本手劄抄錄一遍自己收藏”的想法。


    說幹就幹,曼春把桌案清理出來,取了紙和裁紙的竹刀,翻折、對齊、按壓、裁切,不多會兒工夫便裁出了一遝整整齊齊的白紙。


    說實話,自從姐姐過來和她同住,她那大繡架就收起來了,平時最多繡些小東西,天熱,也懶得動彈,最多玩玩投壺打打牌,如今找到事做,總比懶洋洋的天天睡覺強。


    曼春花了幾天的時間將這本手劄仔仔細細的抄錄了,又校對了一遍,裝訂成冊,這才拿著那本舊的去了前院,打算還迴去。


    這一日正好是休沐日,唐輜一早便去了書房,曼春到的時候,他正在考校唐鬆的功課,見到女兒來了,笑著朝她擺擺手,讓她自己去找書。


    曼春把那本手劄放迴原處,找了好一會兒,尋到兩本與那手劄相似的,略翻了翻,便將其中一本薄些的放迴了書架,拿著厚的出來了——這也是父親給她定下的規矩,每次隻能拿一本書,要把前一本放迴書架,才能再借另一本。


    唐鬆這時候已經迴廂房讀書去了,曼春放輕了腳步,在書房門口站了站,見父親放下了筆,便叫了一聲。


    唐輜招手叫她進來,翻了翻她借的書,笑道,“怎麽,你喜歡看這樣的書?”


    曼春臉頰上笑出了酒窩,眼睛亮亮的,“這個有意思,我先前照著另一本劄記上記述的,果真用生硝製出了冰呢,不過就是不太厚實,不到半天就化沒了。”


    唐輜聽了她的描述,就知道她看的哪本書,道,“那本講製冰的書是我十幾歲的時候和別人打賭贏來的,還照著上頭講的法子做過風箏,飛得特別高。”就興致勃勃的和女兒說起了紮風箏的事。


    剛講到要怎麽係線才能讓風箏飛得更好,宋大低著頭在外頭稟道,“老爺,有人送帖子來了。”


    唐輜正講得高興,被人打斷就有些不高興,他走到門口接過宋大手裏的名帖,隨口問道,“來的什麽人?”


    待看了名帖,他愣了一下,有些不敢置信的揉揉眼睛,急忙問道,“拿這名帖來的是誰?是他本人?還是別人?”


    宋大答道,“是這位爺親自來的,還帶了人擔著禮盒。”


    “快快有請!”唐輜臉上驚喜交加,在屋裏轉了一圈,又低頭看看名帖。


    曼春還真沒見過父親這個樣子,也不知來的是誰。


    唐輜快步走去廂房告訴了兒子一聲,叫他趕緊去換件見客的衣裳,扭頭迴來看見女兒,曼春便道,“既然有客人來,那我先迴去了。”


    唐輜點了頭,剛道了句“快迴去吧,不要撞上失禮”,就聽見門外傳來宋大的聲音,顯然,客人已經到了院子門口,曼春這時候再走,必然要撞見。


    唐輜趕緊讓女兒進了裏間屋子,放下簾子之前囑咐她道,“別出來也別吭聲,等客人走了再說。”


    曼春有些緊張的坐在靠近簾子的椅子上,她豎起耳朵,聽見似乎是父親迎了出去,很是欣喜的樣子,“二郎!別來無恙!”


    “大舅舅安好!”


    竟是京師的口音。


    難道是大姑母家的表哥?


    不對,李家表哥的聲音好像不是這樣的。


    她隱隱覺得不是。


    何況,若真是李家大表哥來了,父親也不至於高興成這樣,想來,該是多年不見的故人才會如此。


    曼春忍不住透過門簾的縫隙偷偷看了一眼,瞧見父親正引著那人很是客氣的往屋裏讓,“真是大變樣了,這幾年你去了哪裏?竟沒你半點消息!”


    這人身形修長,年紀應該不大,頭戴皂羅折上巾,身上穿了件石青色杭綢直綴,腰間絲絛上係了枚羊脂玉帶鉤,他皮膚曬得微微發紅,相貌倒是極好的,劍眉鳳目,鼻梁又挺又直,單純用俊俏或是漂亮來形容他,似乎都不夠合適,不知他是幹什麽的,身上竟有著遮掩不住的彪悍冷峻和些許風霜之意,像一把劍立在那裏。


    曼春情不自禁的屏住了唿吸,這人……好生麵熟……


    她輕輕鬆開了手上的簾子,聽見那人答道,“這幾年去南洋和西洋見識了一番……”


    兩人聊了一會兒,多是唐輜提問,對方迴答,唐輜道,“這麽說,你這幾年一直是在海上漂著?”


    孫承嗣正好麵對著曼春藏身的方向,他從剛才就留意到通向裏屋的門簾無風自動,門簾後頭似乎藏了個人。


    聽到唐輜的問話,他笑著答道,“是,僥幸攢了些家底,動極思靜,想著還是迴來的好。”說著,便把一本硬皮折子推到唐輜麵前,“當初您資助我的銀子,我在海上這幾年已經翻倍掙迴來了,這個還請您一定收下。”


    唐輜看他一身行頭,就知道他如今不比三年前,三年前的孫承嗣帶著兩個師弟,一身的落魄,有家歸不得,他看在故交的份上,也看在他叫自己一聲舅舅,便資助了他五百兩銀子,原本就沒想著還能收迴來。


    唐輜暗自歎息,雖在外頭經曆了幾年風雨,但觀其舉止,仍是個懂禮知分寸的——好好的貴介子弟到了這等地步,也著實可歎,便有心幫助一二,就問他,“你以後有什麽打算?總不能一直就這樣吧?”


    曼春耳朵靠在門框上,想聽得更清楚些。


    孫承嗣瞧見門簾下露出的那淺色的裙角和粉紅色鑲米珠的繡鞋,愣了一下。


    唐輜見他神色有異,順著他的視線一扭頭,也瞧見了,他尷尬的輕咳一聲,問道,“你如今住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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