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王家。


    自從收到了泉州唐家的來信,老太太孔氏已經好幾天沒睡好覺了。


    服侍她的晁嬤嬤半夜醒來,聽到床帳裏的歎息聲,知道老太太的心事,就起身端著燈輕輕掀開了床帳一角,“老太太?”


    “……睡不著了。”


    晁嬤嬤等了等,就聽見老太太歎了口氣,“扶我起來吧。”


    晁嬤嬤把燈放在床邊的小幾上,掛起帳子,服侍著孔氏坐起身,給她披上件薄襖,“您喝水不?”


    孔氏擺擺手,枯坐了一會兒,道,“你把泉州的信拿來,我再看看。”


    這要是換個人,指不定還會勸勸,可晁嬤嬤服侍了孔氏一輩子,知道她的脾氣,也不多說,隻應了聲是,就去開了箱子取出之前唐家送來的信,怕老太太對著油燈看不清字,又拿了根新蠟燭點上,站在床旁舉在手裏。


    這三封信第一封是女婿唐輜寫來的,雖然自家苦命的女兒不過是唐輜的妾,可當初老太太孔氏也是全副陪嫁打發女兒出的門子,女兒去世後,嫁妝也都留在了唐家,早就和唐輜說好了,那些都是要留給外孫女的,唐輜也一向對她以禮相待,在她眼裏,不管女兒是妻是妾,唐輜都是她女婿。


    第二封是她那小外孫女寫來的,算算日子,她今年差不多十歲了,她家苦命的女兒也死了快十年了,信裏小外孫女把家裏數得上的人都問了一遍安,老太太是看一迴就掉一迴淚。


    把前兩封信反複看了幾遍,孔老太太小心地照著原來的折痕折好放迴信封,這才打開了第三封信。


    這封信也是泉州送來的,卻是那個虧待了她女兒的仇人的信,信裏隻講了一件事:要錢。


    這封信明顯曾被人扔在地上踩過幾腳,雖然擦拭了,可上麵還隱隱約約印著幾個淩亂的腳印,孔老太太捏著信紙沉默了一會兒,對晁嬤嬤道,“玉萱的十周年快到了,你身子骨比我好,替我去看看那孩子吧。”


    晁嬤嬤聽老太太說起去世的姑太太,也掉了淚,人老了,就容易迴憶過去,她想起當年生姑太太的時候,老太太沒有奶,又是七月早產,沒來得及請奶娘,那會兒她家小四也才剛半歲,還沒斷奶,就把孩子抱到她那裏吃了幾天奶水,後來雖找到了奶娘,可姑太太吃慣了她的奶,不肯吃別人的,她就狠狠心,給家裏小四斷了奶,奶起了姑太太。


    姑太太出嫁的時候,她本該跟著的,可姑太太卻留下了她,隻讓她好好伺候老太太,權當替她盡孝了。


    後來老太太幾次想把她留在姑太太身邊,姑太太都不許,說她在唐家待得好好的,讓老太太不用擔心。


    她就知道,姑太太在唐家恐怕不像她說的那麽順意,不敢讓娘家知道她過得不好。


    孔老太太怔愣愣的魂不守舍,過了好一會兒才歎了句,“這麽些年沒見,也不知那孩子長成什麽樣兒了,雖說王祿家的也時不時的送信來,可她那個性子……”


    晁嬤嬤抹抹眼睛,想了想,“她(童嬤嬤)是個老實本分的,倒不怕她把姑娘帶歪,隻是這些年恐怕也受了不少苦。”


    “受苦不怕,先苦後甜,隻要品性不壞,日子總會好起來的。”


    孔老太太招招手,晁嬤嬤湊近了,就聽老太太小聲囑咐她,“你去了,看看能不能問問她父親對她是個什麽安排。”


    晁嬤嬤一時沒聽明白,“老太太?”


    “嘖!”孔老太太不耐煩的一揮手,“你不明白?——要是……要是她父親不好安排她,或是沒有好人家,咱家從小七到小十一,年紀都能跟她配得上,要是嫌太近了,咱們這邊兒親戚朋友也不少,有得是好兒郎,以後有我、有她舅舅給她撐腰呢。”


    晁嬤嬤恍然大悟,一拍大腿,激動得連聲兒都變了,“老太太,您說的當真?”


    見老太太瞪她,她嗬嗬笑了兩聲,兩手握在一起,嘴裏念叨著,低頭來迴走了幾趟,“我一定把您的話帶到!”


    孔老太太道,“姑爺是派人送了禮來的,咱們也不能失禮,來的那人好生招待著呢?”


    晁嬤嬤點頭,“您早就發了話的,放心——早派了小廝伺候著,又叫人抽空就領他出去下館子吃酒,套套他的話!”


    孔老太太一聽,坐直了身子,“可打聽到了什麽?”


    晁嬤嬤隻略一遲疑,老太太就聽出來了,一皺眉,“怎麽?連你也瞞著我!”


    晁嬤嬤趕緊安撫,“是好事兒,您先別著急,這事兒姑老爺和表姑娘信裏都沒提,想來也已經過去了,太太怕您知道了又添一樁心事,就不讓我們說,這也是太太孝敬您。”


    孔老太太急得捶腿,“你還不快說!”


    “好好好,我說——那人是外院伺候的,知道的也不多,說是今年年初的時候他們二姑娘病了一場,後來他家姑太太派了太醫來給治好了,他們老爺就給姑娘換了院子,還打發了總管家的老婆和閨女去伺候。”


    老太太鬆了口氣,臉一落,“這算什麽好消息!”


    “您別急啊,您想想,有幾家的主母是心甘情願善待庶子庶女的?以前怎麽樣咱們不知道,可姑老爺既然這麽做了,自然還是心疼表姑娘,想來表姑娘的日子該比從前更好些才是。”


    老太太臉色和緩了些許,她甩甩手裏的信,“唐輜那個老婆,哼,她派來的人走了沒?有沒有派人跟著?”


    晁嬤嬤道,“三爺辦事您有什麽不放心的?派人跟著呢,有什麽動靜早就報迴來了。”


    孔老太太卻仍舊神情凝重,“當初那銀股是我給玉萱的壓箱底,這事兒我早囑咐過,連女婿也不知道,那女人是怎麽知道的?”


    “……你去找老五家的,查查當初我給玉萱挑的陪房都還有誰在,我記得當初好像沒全迴來,說是在唐家時就放出去過幾個?”


    晁嬤嬤應下,“好像是有這麽迴事,您當初病得厲害,哪兒還顧得上他們?等天一亮我就去找太太,快十年前的事兒了,也不知還能記得幾個,恐怕得去賬房查了,得跟太太批條子。”


    “別去太早,老五家的心實,交代給她的事沒辦好她連飯都吃不香。”


    “知道,知道——您這是疼兒媳婦呢,我肯定得等太太吃了飯再問。”晁嬤嬤把信都收了起來,“沒心事了吧?再睡會兒吧?”


    老太太聽話的躺下了,可還沒等晁嬤嬤蓋上被子,她突然問道,“王祿他家那個我記得是個小子?有差事沒?”


    晁嬤嬤想了想,笑道,“您記性還真好,是個小子,領了差事也有幾年了吧,好像大號叫王……王勤,對,是叫王勤。”


    老太太閉目不語。


    晁嬤嬤輕輕問了句,“老太太?”


    “明兒叫他來。”


    “是,天亮了我就找人去叫他。”


    “把管他的也叫來問問。”


    “哎,知道了。您睡吧。”


    ……


    趁著天色好,曼春抓緊時間趕繡活兒。


    等繡好了這隻蝴蝶,這幅《蘭草靈芝圖》就隻剩下題詞了。


    不過她也不敢大意,眼看天色將暗,便收了針,起身到院子裏走了兩圈,活動活動關節。


    這個時辰隻有宋大家的在廚房擇菜,幾個小丫鬟都沒什麽活兒,小五和小屏去了園子裏玩,春雁跟著她娘姚氏在屋裏學織布,春波在院子裏紮了會兒馬步就去幫宋大家的砍柴了,童嬤嬤坐在廊下納鞋底。


    曼春站在院子裏朝天上看了會兒,捏了捏脖子,正打算迴屋點起燈來繼續繡,就見小屏慌慌張張的跑迴來了,一臉的灰土,衣裳扯得歪歪扭扭,頭發也散了一半。


    “小五跟南星兩個打起來了!南星她娘拉偏架呢!”


    這麽一嗓子,宋大家的連圍裙都沒顧得上解就跑出去了。


    童嬤嬤放下手裏的東西,“姑娘可別去,就在院子裏待著,我去看看。”


    告訴小屏,“把衣裳頭發弄弄,守著姑娘,別亂跑了。”


    春波本來要跟著去,又退了迴來,叫了聲“姑娘”,曼春揮揮手,“你快去!你力氣大,把人拉開,別讓咱們院子的人吃了虧。”


    春雁和姚氏聽見動靜也從屋裏出來了,曼春讓姚氏幫小屏整理一下衣裳和頭發,又問小屏,“你們怎麽就和她打起來了?”


    小屏哭道,“我們倆玩得好好的,鬥百草呢,誰知道哪裏礙了她的眼,說話陰陽怪氣的,小五不服氣,就和她嗆了幾句,推搡了幾下就廝打起來,南星她娘帶人來拉偏架,我身上這些就是她娘掐的——她們不敢打小五,就撕我的頭發,抓我的衣裳,小五就咬了她們,又讓我迴來叫人。”


    “……你有沒有受傷?”


    “她們打得疼,倒是沒出血。”


    “別人有沒有受傷的?”


    小屏搖頭,“南星手心硌在石頭上蹭破了,別的人倒沒瞧見受沒受傷。”


    曼春露出慍怒的神色,歎道,“你們跟她鬧什麽?她是被趕出去的,你們見她不對勁還不離她遠遠的!你……去洗洗臉吧。”


    她迴屋抓了一把碎銀塞進袖袋裏,問明了打架的地方是在池塘東邊,交代小屏和春雁看好院子,就帶著姚氏去了園子裏。


    她到的時候兩邊正在對恃,南星娘在那裏罵罵咧咧的,四五個婆子將童嬤嬤她們圍住了,宋大家的攬著女兒,兩人被南星娘滿口的汙言穢語氣得臉色鐵青,小五頭發散亂,臉上倒沒有傷,春波站在一旁,兩手叉在腰上,一副不怕打架的樣子,那幾個婆子似乎很怕她,都離得她遠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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