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箱子布料二十多匹,曼春挑了幾樣留下,童嬤嬤卻想讓她多做幾件,“這粉的和艾綠的也好看,穿上多鮮嫩!”


    “那就添上吧。”曼春看到一匹櫻桃紅的,想到小姑娘都愛穿鮮豔顏色,這櫻桃紅比大紅顏色偏深卻不老氣,就說,“這顏色小屏和小五穿都好看,給她們吧——這箱子裏的衣料顏色輕,倒沒有你們二位能穿的,迴頭等裁縫來了,你們想做什麽樣的,要什麽顏色,盡管跟裁縫說。”


    宋大家的見二姑娘能想著她閨女,比給她自己做新衣裳還樂意,趕緊道,“謝姑娘的賞。”


    就把那匹櫻桃紅的也留下來了。


    剩下的衣料沒有搬迴廂房,就放在了西屋,箱子底下墊了兩隻條凳,免得受潮。


    曼春梳洗了,篦了頭發換了身中衣,就躲進被子裏了,被窩裏被湯婆子燙得熱乎乎的,她舒服地伸了個懶腰。


    自鳴鍾響起報時的“鐺鐺”聲,先前人多的時候倒還不覺得它響,這會兒靜下來,那聲音聽起來就跟撞鍾似的,童嬤嬤剛鋪好鋪蓋躺下,一下子就坐起來了,“哎呦,這也太響了,夜裏還睡不睡了!”


    曼春偷笑,道,“不行就抱西屋去吧,找件舊棉衣蓋上它。”


    童嬤嬤披了件衣裳出去了,曼春就聽見自鳴鍾的嘀嗒聲漸漸小了。


    童嬤嬤迴來給她掖了掖被子,鑽迴被窩裏,“擱了西屋桌子上了,明兒再找個地方放它。”


    曼春眼睛都睜不開了,模模糊糊地應了一聲,睡著了。


    一覺醒來已經天色大亮,外麵又下起了雨,曼春裹著被子在床上坐了一會兒,喊了聲小屏,過了一會兒,小屏就端著臉盆和漱具進來了,“姑娘醒了?”


    曼春用青鹽擦了牙漱了口,小屏擰了條熱毛巾給她,“姑娘少待,衣裳還熏著呢,我去拿來。”


    便去西屋把她的衣裳抱了進來,摸著暖和的甚至有些燙手,小屏一邊服侍她穿衣,一邊說,“這屋裏點著炭盆,不覺得冷,昨兒夜裏突然就冷起來了,還下了雨,我爬起來又蓋了條被子才好些,這會兒雨還下著呢,姑娘可得穿厚實些。”


    曼春見小屏也比昨天穿的多,外頭還罩了件比甲,就問,“嬤嬤呢?”


    “嬤嬤一早洗了頭,在屋裏擦頭發呢。”


    穿好了衣裳,曼春走到門口站了站,又趕緊抱著胳膊迴來了,找了件夾衣披上,“這麽冷的天還洗頭,她也不怕涼著,你去跟廚房要碗薑湯給嬤嬤送去。”


    小屏應了一聲就去拿傘,曼春又叫住她,“你們屋裏點炭盆了沒?沒有就趕緊去點一個。”


    曼春自己在屋裏來迴的走,累了就停下甩甩胳膊,等到小屏把早飯提來才停下,渾身都活動開了,“今天有什麽?”


    提盒打開一樣樣擺出來,紅豆包,油炸雞茸小餛飩,素炒豆芽,芝麻菜,香稻粥,還有一碗熱騰騰的豆漿。


    曼春活動一早上,早就餓了,她咬了一口紅豆包,端起豆漿一口氣喝了半碗才擱下,就著炸餛飩和小菜,胃口大開的把豆漿和粥都喝了,最後隻剩下了一點豆芽和芝麻菜。


    小屏怕她吃多了積食,趕緊去廚房問宋大家的有沒有健胃消食的東西,把宋大家的嚇了一跳,“姑娘不舒坦了?”


    小屏道,“這會兒倒沒有不舒坦,隻是今早姑娘胃口太好,怕她一會兒難受。”


    宋大家的鬆了口氣,想了想,從櫥子裏找了個木盒,又從腰上取下鑰匙給女兒,“你迴去拿些果丹皮來,別忘了鎖門。”


    宋大家的跟小屏說,“你說的那個吃山楂或是煎雞內金都行,不過雞內金吃著口味差些,怕姑娘不願意吃,我家裏還有些從京城捎迴來的果丹皮,要是覺得腹脹,吃幾個準保好。”


    等了一會兒,小五拿了果丹皮迴來了,小屏謝過她,抱著盒子迴了上房。


    曼春倒沒覺得自己吃多了,但是果丹皮還是不錯的,酸酸甜甜咬著又有嚼勁,她吃了兩三個,往小屏嘴裏也塞了一個,“這果丹皮是山楂做的,是北邊兒才有的果子,長在山裏,所以又叫山裏紅,好些人嫌它酸,不願意吃生的——藥店裏許是有賣的,不過都是幹貨——做成果丹皮就不好往外運了,且不值什麽錢,可能泉州這地方都找不到賣它的。”


    小屏是唐家來泉州後買的人,不認得這北方的特產,聽著二姑娘的介紹,倒吃的津津有味。


    童嬤嬤頭上包著帕子,跟曼春說要出去一趟,曼春看外麵的雨下個不停,“嬤嬤有什麽事?要是不著急,不妨等雨停了再去。”


    童嬤嬤要寫信給她兒子,“搬家的時候亂糟糟的,信紙信封都不知弄哪裏去了,找來找去也沒找著,十幾個錢的事兒,不值當的大動幹戈,不如去街上店裏買來,如今正是雨多的時候,我就是等雨停了,半道上說不定又下了。”


    曼春有些意外,在她印象裏,童嬤嬤極少提起她這個兒子。


    童嬤嬤道,“自從去年夏天通了迴信就再沒聯係過,也不知道他在鋪子裏怎麽樣,做事勤懇不勤懇,他爹是個沒心的,我又離得遠……”說罷,歎了口氣,“先前老爺賞了我銀子,我想著給他寄迴去些,要是有合適的,就趕緊成個家,也好有人照顧他。”


    曼春點點頭,“這是正事,可這樣的雨天,嬤嬤還是再帶個人一起去吧?”她喊了一聲坐在門口光亮處做鞋的小屏,“嬤嬤要出門一趟,你陪嬤嬤跑一趟?”


    小屏脆聲應下,“我去換上木屐,就來!”


    她跑到廚房去找小五,“我跟童嬤嬤出去一趟,你聽著些,要是姑娘喊你,你就過去。”


    “知道了,姐姐你放心。”小五正剝著筍,她把盆和小板凳往門口挪了挪。


    一隻點翠步搖斜立在硯台旁,曼春在畫紙上勾出輪廓,耐心的調出與點翠相近的藍綠色,一勾一抹,色彩便豐富了起來。


    她沉浸於筆墨之間,直到自鳴鍾響起,才抬起頭,揉了揉脖子。


    童嬤嬤她們出門不久,雨就越下越大,直到現在都不見小。


    上房這三間屋子裏就隻有她一個人,曼春從東屋走到西屋,看看自鳴鍾,又從西屋走了迴來,推開窗扇,一股潮濕的氣息迎麵而來。


    小五和她娘在對麵的廚房,曼春聽不到她們的聲音,院子裏太平缸的水已經滿了,還在不停的往外溢,雨水濺起了密集的水花,她想著,迴頭該弄幾尾魚放在裏頭養著,也是個景兒,等養夠了,就宰了吃魚肉。


    拿出裝果丹皮的盒子,她咬了一口酸酸甜甜的果丹皮,有些出神。


    京城的春天不知雨多不多,江南江北,想來即便有雨水,也不會像這裏這般雨多到令人厭煩。


    安平侯府……


    她歎了口氣。


    如今她留在了唐家,沒有被送出去,固然遠離了前生遭遇的那些不幸,然而不可避免的卻是幾年之後唐家要被抄家,成年的男丁被流放,女子和孩子身無分文的被遣返原籍。


    怎麽辦?難道真要等著幾年後被抄家遣返?


    她不是那等不知世事的閨閣千金,被朝廷判了罪的罪人,即便留下性命迴了家鄉,要麵對的也絕不會是什麽太平日子,一門老幼婦孺,不知多少人要欺上門來勒索盤剝,趁人之危落井下石,從來就不乏其人。


    長歎一聲,捶捶額頭,這可真是一團亂麻解不開的死結。


    這種坐等抄家的感覺……難道就要這麽鈍刀子割肉似的一天天挨著?


    曼春疾步走到廊下,冰涼的雨水打到臉上,讓她冷靜了少許——


    “二姑娘!”小五撐著傘,順著遊廊跑了過來,推著她往屋裏躲,“雨這麽大,姑娘是不想身子好了?”


    小五服侍著她擦了臉換了衣裳,又給她解開頭發擦拭,擰著眉,“姑娘再怎麽不高興的也不至於作踐自個兒,好不容易撈迴一條命,要是再倒下,受罪的還是姑娘自己,別人最多不疼不癢的歎口氣罷了,我們倒是要跟著挨板子的,姑娘好歹憐惜憐惜我們,就是不憐惜我們,也想想老爺、少爺和大姑娘,他們又待如何?”


    小五手上的勁兒有點大,曼春喊了聲“疼,輕點兒”,小五氣咻咻道,“輕不了,奴婢沒幹過這個,我給自己擦頭發比這還使勁呢。”


    “姑娘身子才好些,又淋雨,我要是敢這樣,我娘非得提溜著我耳朵一天念叨我八百遍不可……”


    曼春:“……”


    “……下著雨,本來就悶氣,再點起爐子來烤衣裳,屋子裏還能待人嗎?”


    曼春:“……”


    “等會兒童嬤嬤迴來了,知道姑娘又淋了雨,指不定怎麽著急呢,她都一把年紀了——”


    曼春忍不住打斷她的話,“我記得童嬤嬤說你娘比她還大兩歲?”


    小五望天翻了個白眼,“我娘也是一把年紀了,她生我生的晚不行嗎?再說了,我還比姑娘大一歲呢!”


    曼春:==b她們倆到底在爭論什麽啊?


    竟然當著她的麵說她娘如何如何疼她,如何如何管教她,不知道她生母早早過世了?不知道她是個沒親娘疼的啊?


    意外的,雖然對方一點也不客氣,可是曼春的沮喪竟就這樣消失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庶女的日常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狐酒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狐酒並收藏庶女的日常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