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著人一片蒼白的臉,入耳嘶啞的嗓音,段辰淵眼底心疼一閃而過,放柔了嗓音,他道:“是我,你先喝點水。”楚忻澤這會渴的厲害,雖然知道這不合規矩,卻也沒有拒絕,張著唇喝了大半杯的水,有了茶水的滋潤,嗓子舒服了不少。環顧四周,滿屋子沒有阿桂的身影,忍不住道:“阿桂呢。”“阿桂給你煎藥去了,我擔心你醒過來,床邊沒人照顧,就守在這兒,看來我這個決定做的很對。”說著,那向來深沉的眼中竟難得帶上了分笑意。楚忻澤似也沒想到這個人如今已是天下之主,卻與他一點也沒有生份,甚至連稱唿都沒變半分,臉上忍不住帶了點笑,剛想問你怎麽來這兒了,卻猛的想到前兩天太醫給自己診的病,那才綻開的笑,一點點又歸於認命的平靜。垂了垂眼,他道:“你知道了。”一個很平靜的陳述句,配合著他臉上淡然的表情,似真的是行朽老者,接受了將行就木的事實。然而那日將所有一切從頭看到尾的段辰淵知道,這個消息對這人的打擊有多大,這人內心那種痛苦與悲傷,正是知道,這會瞧到他過於平靜的模樣,心尖倒是像是被尾針蜇了下似的,疼的厲害。不自覺抬手,似想撫上人那過於蒼白與消瘦的臉,卻不想被人猛的避了開來。倏的抬眼,楚忻澤清晰的看到了床沿邊男人眼底,那晦澀的情深。瞳孔不自覺睜大,他眼底似染上了絲絲驚駭的詫異,似從未想到過,眼前這人竟會對他生出這般心思,也未想過,那雙眼中竟藏著這般的濃情。他是這天下之主,是天下之表率,怎可!顫抖了下唇,他艱難的道:“皇……”“我知道你想說什麽。”突然的出聲,打斷了人口中未完的話。看著自己空落落的指尖,段辰淵自嘲的笑了下,“朕是皇上,當為全天下做表率,怎可生出這般荒唐之心。”抬頭看著對麵臉色發白的人,眼底似染著道不盡的哀傷與落寞,“你是想說這些吧。”楚忻澤攥著被褥的手指關節發白,唇卻緊抿著,不駁一言。沒錯,他就是這麽想的,天下誰都可以,但是皇上不行。看懂人心中所想,段辰淵笑了笑,“所以聰明如阿鈺,不也從來不知道嗎?”從來不知道我這樣的在乎你,從來不知道我心中早就有你。見人沉默抿唇的不語,段辰淵伸手想碰碰人的臉,卻到底害怕人如方才般,避如蛇蠍,竟帶著些小心翼翼,隻敢透過空氣虛虛的描摹著人好看的眉眼。可是哪怕隻是這樣虛虛的描著,他的眸底依舊忍不住漾開一圈又一圈的春色湖光。“我還記得花燈那晚,我第一次在人群中見你時,心裏就在想,這是誰家陌上少年郎,怎就生的這般芝蘭玉樹的令人眼前一亮,怎就生得這樣一副七竅玲瓏心腸,竟能與我有著這般的默契。”短短的一句話,似穿過時間的隧道,將倆人帶到了初遇的當晚,那般人海茫茫中,側頭四目相對的初見。可謂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就在那樣的一片璀璨閃爍中,他們看到了彼此。“我以為開始的那次不過一場巧合,但是不想一樁又一樁的巧合在我眼前上演,”眼神點點柔和,他唇邊綻開一個極為溫柔的笑。被他的話勾起那晚迴憶的楚忻澤,也似想到了那晚倆人每每異口同聲道出答案時,周圍喝彩聲,與四目相對後在彼此眼中看到的驚異色彩,原本還因為人心思的袒露,而高度緊繃的神經,一點點鬆緩下來。甚至於眉宇間都染上習慣性的柔和,好似也迴到了那晚人潮一片的現場,他們站在一處,同樣背靠一片燈火朦朧。“你定是不知道的,我當時一直在留意你,”楚忻澤微怔,留意他?他記得那晚眼前人一句廢話也不說,他甚至還猜這人一定是孤高不好接近的世家公子來著。看懂人臉上的怔愣,段辰淵輕聲道:“你大概是不信的,從小到大,從來沒有人教過我,具體該怎麽與人相處,”她隻教過我該如何結交朝堂大臣,怎麽在段辰邑麵前保持太子儀態,怎麽在皇上麵前完美的展現出太子的沉穩,怎麽用一點善心收買宮女太監,讓他們自願為我做事,卻從來沒有教過我該怎麽如一個普通人般,與人單純而普通的相處。楚忻澤側頭,卻看到了人臉上的似不在意的淺淡,猜到這中大概是涉及到皇家隱私,故並未細問。話題適當的點到即止,想到當時,他道:“我當時見你總是時不時的看那字貼集,就猜你定是心儀那物,所以我想這物我就不爭了,你不知道,當時我說我認輸時,你突然懵了的模樣,有多有趣。”楚忻澤微赧,他隻是被人突然不按常理出牌的舉動弄懵了。就聽段辰淵繼續道:“從小到大的第一次,我主動的想結交一個人,還是那樣的迫不及待,不想……煙火璀璨,一眼誤終生。”眼底柔情乍現,似又見當時這人入駐心間模樣。萬家燈火,五色璀璨,都抵不過身旁人眼中那抹明媚,抵不過燈火闌珊處的唇邊淺笑,令他心髒猛的一顫的悸動。楚忻澤眼睫微顫,卻不知道作為當事人的自己,麵上該露出何種表情。然而,身邊人的話依舊沒有停,隻是聲音中少了先前的柔和與溫情。“因為有個人從小就在限製著我所有的歡喜,告訴我,如果被她發現我將喜歡表現在臉上,就會除去它,所以這麽多年來,我已經有些淡忘喜歡到底是種什麽感覺了,以至於當時,我根本就不懂,那種心悸是種什麽樣的情感。”眼底閃過抹自嘲,他道:“我一直以為那種不舍大概是惜才,畢竟你的才情真的足以令人驚豔,就像一片漆黑的天邊出現的啟明星,太過耀眼,直到見到你滿身是血,倒在我眼前的畫麵。”五指緊攥到手背青筋微凸,“我心中第一次那樣的憤怒,那樣的……恐懼。”“從小到大在皇宮的陰謀詭計中長大,我從來沒有一次像那次般,想殺了害你如此的所有人,”不僅是想殺了拿你的命作誘餌的餘生,更是始作俑者段辰邑,想將他千刀淩遲至死,雖然月前他似乎也是這樣被片了千刀而死,但是到底遲了整整三年。看著這個向來不喜形於色的男人,眉宇間全是狠戾,全身被煞氣與血腥環繞的模樣,想到他竟是為了自己,楚忻澤心髒不由的一軟。溫聲道:“算了,一切都過去了。”“不,我一輩子都記得,一輩子都記得那一幕。”猛的扭頭的段辰淵,眼神極為執拗。看著眼前眉眼溫和的人,看那那截瑩白無瑕,段辰淵卻覺得自己似乎還是看到了當初,這上滿浸鮮血的模樣,以至於他眼底浮露出一種自責而悔恨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