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貴的殿宇之中,楚忻澤趴伏在床沿邊劇烈的咳嗽著,他的咳嗽聲很大,似乎想將身體裏的五髒六俯都給咳出來般。肩膀隨著他胸膛起伏不停的抖動,那雙向來染笑的眼睛裏,此時都滿泛著濕意。見人不咳了,阿桂立刻拿著絹帛給半闔著眼的人擦拭著眼尾的淚漬,臉上盡是心疼之色。自迴京城的那天開始,楚忻澤的身體就愈病愈厲害,開始那會還能到處逛逛,可卻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外著了涼,迴來後就發了咳疾,而且無論吃什麽藥都吐,短短不過月餘,整個人就消瘦了一圈。將人臉上的淚漬汗漬擦拭幹淨後,阿桂端來湯藥,拿著調羹將藥喂到人的唇邊道:“少爺,你喝一口藥吧。”楚忻澤疲倦的搖了搖頭道:“我不想喝。”一聽這話,阿桂的眼淚又出來了,“少爺,你多少喝一點吧,不喝藥你身子怎麽能好,阿桂求你了,你就喝點藥吧。”楚忻澤隻是搖頭,他真的喝不下,喝進去就想嘔出來,何苦又要喝呢。正在阿桂哭著還想再勸兩句時,門外忽的傳來尖利的嗓音,“聖旨到!”楚忻澤側頭,臉上難得染上了些笑,前幾天他就聽阿桂說了,段辰淵已經登基了,想必定是他傳旨來了。一旁的阿桂也是想到了這遭,連忙擦幹臉上的淚,將藥碗放到一邊,快步迎了出去,果不其然就見外麵一名公公正手托明黃聖旨站在院中。“公公,我家公子病的厲害,實在起不得身,您看……”阿桂說這話時,內心是非常忐忑的,就怕對方斥句藐視皇恩。卻不想那公公不怒反倒是麵染憂色道:“楚相可是身體不適。”阿桂一臉茫然,楚相?是指他家公子嗎?見他如此,那公公解釋道:“咱家手中這旨正是皇上親手所下,封相之旨,隻是皇上也掛心楚相身體是否有好轉,還專程讓咱家帶了宮中太醫,說是來給楚相把把平安脈,看樣子楚相身體倒是愈發不好了。”一聽皇上還派了太醫來,阿桂立刻激動起來,“太醫太醫在哪,快給我家公子看看,快點。”那公公也不介意他的無禮,拂了下,就見自那公公身後走出個老者。房中,楚忻澤無力的倚在拔步床頭,伸著皓白的腕,太醫手指搭在他手腕上,眉頭深鎖,而這種深鎖的眉,隨著時間流逝,已化作冷汗涔涔。太醫驚懼的看了眼床頭麵無血色的人,似覺察到人的視線,楚忻澤下意識的迴望,正好將太醫眼底那抹可惜與哀歎瞧了個十成十。他生來聰慧過人,對這種眼神又有什麽不明白,往往當人感歎英雄遲暮,歎息於一代人傑早逝時,才會露出這種眼神。而正是看懂了這種眼神,楚忻澤的心咯噔一下,瞬間涼了一大截。他自小身體也不算太好,咳疾也常有犯,隻是卻從沒犯的這麽厲害過,更沒有這麽難受過,他不是沒往那方麵想過,可是總歸覺得是自己嚇自己,不過一個風寒而已,怎會牽扯到人命上呢。見太醫轉身想去外麵說,楚忻澤立刻道:“等等。”太醫止步轉過身,看著床上身材消瘦的男子,想到皇上下的那封相之旨,眼底歎息之色更濃。這般驚才豔豔的少年丞相,不想……楚忻澤不喜歡這種眼神,這種像看死人般同情又憐憫的眼神,他死死的咬著牙,看著太醫一字一句的道:“為什麽不在……這裏說?”問這話的時候,他緊盯著太醫的臉,五指緊緊的摳著床沿邊的被褥,眼神極為固執,好似隻要對方的迴答一個不如他的意,他就會撲上去般。作為醫者老者看盡多少生命輪迴,想到這人的經曆,一時間眼底倒是帶上了些憐憫之色。抱拳行了一禮道:“實在是在楚相麵前,微臣……不敢開這個口。”話落的那一瞬間,楚忻澤覺得自己強撐著的背脊似乎有瞬間的坍塌,他張了張顫抖的唇,仿若像一尾失去水的魚,想說些什麽,想唿救,可是喉嚨口哽著萬般苦澀,就是一個字都吐不出來。不敢開這個口?因為他要死了麽,所以才不敢開這個口,對嗎?自小到大他一直有那鴻鵠之誌,想做世人皆不敢想,皆不敢做之事,想扶持太子成千古一帝,直到這一天,曆盡艱難他終於做到了,這分明是最榮耀的時刻,有人卻告訴他,他要死了……痛苦,難過,不甘,怨懟,無力……這一瞬間,太多太多的情緒齊齊湧進胸腔之中,以至於他不知道臉上到底該先露出哪種表情,以至於當他覺得他反應過來時,眶中的淚已先一步滑落。“少爺!”阿桂噗通一聲跪了下來,看著床榻上緩緩閉上雙眼的人,哇的一聲哭了出來。“不會的少爺,你隻是感染了風寒,你不會有事的,不會的……”說完掛著一臉的淚扭頭,衝著不遠處眼露憐憫的太醫吼道。“你走,你走啊,你們都走,你們都是騙子,我家少爺才沒事,你們都是騙子,我要去找皇上,我去求皇上救我家少爺……”那太醫被個下人這般喝罵,臉上氣的青一陣紅一陣,但想到此番情景,到底隻是袖子一甩道:“無知小兒,老夫不跟你一般計較,走!”那宣完旨的公公留下聖旨後也隨著太醫離開了,一時間整個房間裏,隻充斥著阿桂崩潰的哭聲。楚忻澤靠在床頭閉著眼,任由眶中的淚不停的流著,溫熱的淚水幾乎浸透了身上的裏衣。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久到楚忻澤覺得自己的淚大概已經流幹了,久到從一開始還會隱隱作痛的心,已經徹底麻木了,他才伸手撫了撫床沿邊依舊不停流著淚阿桂的頭。“傻瓜,別哭了,人……總會死的。”他的語氣淺而淡,似乎真的接受了這個事實般,但是那手卻微微泛著抖。是啊,人總會死的,但是他從沒想過他會這麽早死,更是從沒想過竟然會是這個時候,分明這個時候是他最榮耀的時刻,他該瀟灑轉身,解甲歸田,享受美好人生,卻不想突然收到了這麽大的一個噩耗。聽到這話,阿桂又忍不住嗚咽出聲,“嗚……少爺,他一定是個庸醫,一定是他診錯了,阿桂馬上幫你去找京城最好的大夫,無論花多少銀子,無論什麽代價,阿桂都幫少爺你找最好的大夫來。”聽著他這孩子氣的話,楚忻澤扯了下唇角,“傻阿桂,皇宮裏的太醫可不就是全京城最好的大夫麽。”“才不是,才不是,他是庸醫,肯定是庸醫,阿桂現在就去幫少爺你請大夫,少爺你等著,”說完將臉上淚一抹,也不聽身後的唿喚,轉身就朝外跑。隻是剛跑出去一會,楚忻澤就聽外麵傳來句帶著驚喜的聲音,“少爺,少爺,魏公子來了,魏公子來看你了。”“什麽魏公子,我家少爺現在可是鎮西大將軍,叫魏將軍。”吉祥聲音傳來,隨之又帶著幾分疑惑的道。“你眼睛怎麽哭腫了,是不是楚相受封,你太激動了,真是的,這麽沒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