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淮臉色微微變了變,聽著身後靠近的腳步聲,又恢複了平緩的神色,正要將果子塞進嘴裏囫圇吞進去,吾念卻伸來一隻手把那果子搶了過去,連帶著他手裏的那些一起遠遠地扔開了。“你做什麽這些果子都是你辛苦找迴來的……”司淮抬頭看了他一眼,正要起身去把果子撿迴來,就被吾念一把拉住了。說來奇怪,那隻手明明已經凍得發紅,卻還是帶著微微的暖意。吾念用力把他拉過去了一些,道:“你喜歡甜的,那果子一陣酸澀味,還是別吃了,等會下了山再去尋些別的吃食。”司淮盯著他沒什麽變化的神色看了好一會兒,才輕輕歎了一口氣,問道:“你以前不會把這些不能吃的東西采迴來的,是不是心裏有什麽事,才這麽心不在焉的?”吾念笑了笑,有些不自然地別開了臉,道:“你已經在我身邊了,我還有什麽事?實在是冬天沒什麽結果子的樹,這才采了些酸澀的。”“是嗎?”司淮一副不相信的語調,手腕一轉就從袖裏翻出了一樣東西,攤開在吾念跟前,“我沒猜錯的話,你是想趁我還沒醒去找這東西吧?找不到才心不在焉地到山裏去找果子。”那隻瑩白掌心上展開的,正是昨日那群鬼麵人打在樹上的兩枚十字花鏢,和吾念一直帶在身上的那兩枚一樣。吾念臉上掛著的笑意斂去了幾分,伸手接過,問道:“你什麽時候取走的?你昨天看到我這邊的情形了?”“我自然是一直在意著你的。”司淮被他問得有些失笑,沒好氣地道:“昨晚醒來不見了你,我以為你是去找這兩枚暗器了,誰知道去了塔林那邊發現暗器還釘在樹上,便順手取走了。”吾念不再說什麽,收攏了掌心將那兩枚十字花鏢攥進手裏,極小的動作落在了司淮眼裏,竟覺得心裏有些堵得慌。等了一會兒也不見吾念開口,他在心裏又暗自歎了兩口氣,有些無奈道:“你不用瞞著我,你想做什麽事情,我都不會阻止你的。”這話吾念自然是相信的,他極輕又極重地點了兩下頭,原先微笑的神情變得有些凝肅,聲音沉下了幾分,道:“我雖然記起了前世的事,但這一世,我到底隻是吾念,是在一座小寺院裏長大的和尚,那幾條人命,我還是不能放下的。”“嗯,我知道。”司淮點了點頭,伸手將他的手握進了手心裏。“先前我們猜測除了林先生和明家的弟子,應當還有第三個、或者第三撥人在場,那麽這個人很可能就是需要如意筆續陽壽的孟城主。隻是當時從傅鳴遙那裏問出了更要緊的事情,所以便把這件事耽擱了。”“眼下孟平杉帶著傅鳴遙的屍體不知所蹤,也很難再查是不是他做的。”司淮接過了他的話,道:“不過昨日出現的那些鬼麵人,很顯然不是城主府的那些士兵。孟平杉借去了饕餮印所以有些修為,他的那些士兵卻隻是普通人,不能將這暗器使出那麽大的威力。”昨夜他去取的時候,這兩枚暗器都幾乎沒進了樹幹裏,先前在鳳棉小巷裏更是直接割開了明家弟子的咽喉,普通士兵大多舞刀弄槍,絕沒有這樣的本事。吾念道:“我原是打算等最近的事情都平息了之後,再去信陵城看看能不能查到些別的線索,沒想到昨日便遇上了那些鬼麵人。看那身手也是有些修為的,但是又不太像仙門的人,而且,應當是衝著禪杖來的。”仙門的人見了司淮都是直接上來開打,身上也不會有那種詭異至極的氣息,昨天那些鬼麵人也不知道在暗處潛伏了多久,等他們放鬆了警惕的時候才衝出來,又並不戀戰,顯然目的隻是那柄禪杖。可那禪杖失了玉玦就隻是普通禪杖,他們搶去又能做什麽?吾念看著掌心裏的兩枚暗器沉思了一會兒,道:“那些鬼麵人定是不知道有人在查當年的事,才沒有顧慮地放了這兩枚暗器,可他們不是仙門的弟子,到底是什麽人呢?”“不管是什麽人,既然目的是禪杖,那極有可能是為了將玉玦修複,好用來對付我。”當初仙門那幾位宗主一起上瀾滄山的墓穴,打定的就是這個主意。“另外三塊玉石現在應該在明宗主或是鍾宗主手裏,那些人若是想修複禪杖的玉玦,必然會先去找那三塊玉石,我們不妨先去找那兩位宗主看看情況。”似是想到了什麽,吾念頓了一會兒,猶疑道:“隻是你……”司淮知道他在擔心什麽,輕笑了一聲,道:“你放心,我還不至於怕他們,隻要仙門的人不追著我要取我性命,我也不會對他們怎麽樣的。”“話是這麽說,可你若是又控製不住自己的殺欲……”“你沒發現嗎?”司淮打斷了他的話,身體微微向前傾了傾,湊到他鼻子跟前,輕聲道:“隻要你在我身邊,多大的殺欲我都能壓下去。”吾念沒想到他會突然湊過來,下意識地往後躲了一下,鼻尖擦過了司淮有些發涼的臉頰,想也沒想就反手扣住了他的腰,順勢在他臉頰上輕輕吻了一下。司淮十分受用地眯起了眼睛,笑道:“既然是去找當年屠寺的兇手,是不是要先去把那小和尚從別人那裏領迴來?”“那倒不用。”吾念想也沒想便迴絕了,道:“我們是去查兇手的,可這件事情牽扯到了禪杖,想必也不簡單,他既然跟著盛家迴鳳棉了,就不要再把盛家也扯進來了。反正這件事,他知道個結果就是了。”“那憑什麽我就要去涉險?”司淮雙手環著他的脖子,眨了眨眼睛反問道。“塵一隻是個孩子,你連他都要醋嗎?”吾念笑著把他的雙手拉了下來,牽在手裏就往山門外走去。司淮也沒有在這個問題上太較真,滿臉笑意地跟在他後麵走,低頭正好看見了一顆扔在地上的澀果子,嘴裏又不自覺地泛起一陣酸味,一腳把那小澀過踢得遠遠的。昨日上山的時候兩個人都還滿肚子的心思,隔了一個晚上便完全是不一樣的心境,不用擔心一個人什麽時候會忽然消失了,也不用再猶豫該不該把另一個人推開。下山的路比上山走得順快許多,司淮為了在路上不引起仙門弟子的注目,特意在山腳下一間小店鋪裏又買了個帶長帷簾的鬥笠,散下來將臉遮了個嚴實。吾念的腳步放慢了許多,似乎在好好觀看如今的淮陰,昨日來的時候他還隻是吾念,今日從山上下來又將此處往日的場景記了起來,心裏生出的悵然想必比司淮當初迴來見到時更深幾分。握著自己的那隻溫熱掌心緊了緊,司淮眉頭微動,用力地迴握住,便聽到吾念不輕不重的聲音在前方問道:“方才提到盛家我倒忘記問了,錦承他……是當年把你從幹旱的澤地救起來的那孩子吧?”“嗯。”司淮應了一聲,沒想到他會突然問起旁人,有些好奇地問道:“你怎麽知道的?”吾念輕聲笑了起來,轉頭看了他一眼,道:“那孩子長大後的樣子我也是見過的,和錦承生得一樣溫雅謙和。不過我也是想起來了才知道的,先前隻覺得你對他很在意。”“在意”兩個字不知是不是被刻意加重了幾分,飄進司淮耳朵裏莫名地多了一種酸醋味。他抿著唇偷偷笑了一下,才端出一本正經的樣子道:“當初我尚未化形的時候,在他右手虎口處咬了一口。那傷痕消不掉,這一世他轉世後就變成了胎記,但是我能感應出來。”即便經過了輪迴之後那道氣息已經不明顯了,可他第一次靠近盛錦承的時候,還是能感覺到一種莫名的熟悉。吾念點了兩下頭,想起盛錦承跟在司淮邊上一口一個“祁舟兄”的親切模樣,不由得也跟著笑了起來,走著走著,卻發覺身後的人停了下來。“怎麽了?”他出聲問道,視線順著司淮望著的方向看了過去。是昨日來的時候司淮停步看著,最後又沒有買的糕點攤子,甜甜糯糯的香味飄滿了整個大街,引了不少拿著銅板的孩童圍在邊上。吾念摸了摸揣在懷裏的裝滿了佛珠的錢袋,打趣地問道:“你昨天不是說這些甜掉牙的都是孩子吃的嗎?”司淮伸出兩指在下巴上摸了摸,眉頭一挑,一臉認真地反問道:“我在你這兒難道不是個孩子嗎?”“是,當然是。”吾念忍俊不禁地搖了搖頭,終於從袋子裏摸出了幾枚銅板,規規矩矩地在一群小孩兒身後排起了隊。司淮臉上笑意更深,嗅著空氣中的甜味舔了一下唇角,視線隔著一道白色的帷簾落在了吾念身上,正想過去跟他一起排,便覺得有什麽東西掛在了一條腿上,拖得他挪不開步子。一陣陰森的寒氣從下方傳來,司淮目光一凜正要凝掌拍下去,一低頭卻看見一個三四歲的孩子緊緊抱住了自己的大腿,小臉埋在衣擺上輕輕地蹭著。隻是,普通孩子身上,根本不會有這種森寒的氣息,比冬日的寒風還要浸透人的心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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