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指甲上的紅蔻丹被靈雋一點一點擦拭幹淨,又休息了整整一個白日,已經恢複了大半修,此時走在山路上卻跟沒了骨頭似的整個人掛到了靈雋身上,一腳深一腳淺走得歪歪斜斜的。腳踝上的鈴鐺被白雪塞住了鈴鐺口,已經沒有了清脆的聲響,銀鐲子圈在腳脖子上總有些異樣的感覺,司淮幹脆在路邊找了個大石頭坐下,低頭把鐲子取下來收進了袖子裏。今晚沒有高懸的明月,但是由於下了一場大雪,四周都是白茫茫的一片,看著倒也十分亮堂。司淮一抬頭便看見靈雋站在了跟前,一身木蘭色的僧衣在雪色的映襯下添了幾分清冷,垂下的清澈眼眸卻十分溫潤柔和,嘴角一絲淺淡笑意,手上撐著的傘微微向自己頭頂一側傾斜。靈雋見他發著愣不知道在想些什麽,有些沒好氣地抬手在他腦袋上敲了一下,道:“你再這樣走走停停的,天亮了也下不了山。”“下不了山……”司淮生生把後半句咽了迴去,忽然起了壞主意,衝他眨了一下眼,道:“我這修為還沒有恢複好,走了一大段沒力氣了,要不你背我下山?”靈雋明知道他在找借口,可是看著他確實有些發白的臉色,又說不出那句拒絕的話。司淮臨下山前已經換迴了一身正常的男子服飾,他往常喜歡穿一襲青袍,偶爾也換換別的顏色的衣裳,倒是鮮少穿著一身白色,和今夜的雪色一般,清雅絕塵。不知是什麽原因,靈雋隻覺得司淮眼瞼上的那一顆痣紅得十分惹眼,像蘸了鮮血畫上去的一般。他伸出手輕輕劃過司淮的眉眼,才歎了一聲,把手裏的傘塞到司淮手上,背過去矮下身來。司淮本是一句玩笑話,沒想到他竟然真的蹲了下來,身上當即有了氣力,連忙站起來往他背上撲,靈雋被他的力道撲得往前趔趄了一下,要不是這個馬步蹲得夠紮實,他們兩個人可能就要一起從山路滾下去。即便是下山的路,靈雋的步子也走得很穩,起初踩在厚厚的積雪上司淮不大敢亂動,可是越往下走積雪越淺,下了一整日的雪也漸漸停了,背上的司淮反倒不老實了,晃蕩著兩條腿唱起了歌。靈雋後頸處的領子不知道什麽時候落了幾片雪花,轉眼化成了一點小水漬,司淮正嗬著氣想要把水漬弄幹,靈雋就已經停下了腳步,溫聲道:“下來吧。”“下來做什麽?不是還有一小段才到山下麽?”大晚上的也不會有人在山上看到他們。司淮心裏這麽想著,還是老老實實從他背上跳下來,抬頭往前看了一眼,便知道靈雋把他放下來的原因。道旁立著一座廟,一座供著他司淮的金身的神龍廟。當年神龍現身降雨之後化成人形的事早已傳遍了大江南北,比起供奉那些從來沒有見過的佛祖菩薩,不少百姓更願意給他這個真真實實存在在世上的神仙添香火,是以這些年來各地都陸陸續續修建起了神龍廟。神龍司水,起初都是農戶們求風調雨順保佑莊稼收成,後來在水上謀生計的人也多來拜神龍廟,再後來拜的人多了也就求什麽的都有了,什麽求姻緣的、求財運的、求子嗣的……司淮也曾經看過掛在樹上的祈願紅紙,隻是這些願望太多太雜,他不好貿然搶了別的神仙的活計,是以一直閉眼裝作沒看到。靈雋見他看得專注,問道:“要不要進去看看?”“不要。”司淮拒絕得很幹脆,“秣陽這麽大座城不給我建廟,反倒建到這山上來了,八成是要拿我的金身鎮住山上的妖物。”靈雋聽他說得一本正經,不由覺得有些好笑,反問道:“你見哪家修廟修在鬧市裏的?再說了,連你本尊都被狐妖捉了去,拿你的金身能鎮住什麽?”“我被狐妖捉走難道不是和你幹係比較大?”司淮迴頭白了他一眼,一腳踢開腳邊的石子,自顧自循著山路往下走,邊走邊咕噥道:“廟裏供著的金像一個比一個難看,我才不要進去……”靈雋把他的呢喃自語一字不漏地聽進了耳朵裏,倒也沒說什麽,笑著正要跟上去,便看見幾個人從神龍廟裏快步跑出來攔住了他們。司淮沒想到大晚上的還真有人在這半山上的廟裏上香,被突然躥出來的人影嚇了一跳往後退了幾步,見他們都帶著隨身佩劍,不由得警惕了起來,幸而被靈雋拉住才沒有錯手傷人。“這幾位是白日隨我一起上山捉妖的仙門道友。”靈雋合著手行了個禮,言簡意賅地同司淮解釋。“幸會。”司淮假笑了一下,有些不情不願地拱了一下手。就算是認識的人,也沒有大晚上躲在廟裏躥出來嚇人的道理。那幾位修士沒看到他臉上的不情願,一一報上了家門,端出了一副相識恨晚的熱情。其中一人自來熟地攀上了司淮的肩膀,道:“我等同大師一起上山,卻又不見他離開,猜想他是不是還有別的事情,幹脆在這裏等上一等。上山前我們讓人備好酒席下山迴來吃,正好同二位一起。”“就是就是!”另一人附和道:“我們在這裏逗留了許多日都摸不到那狐妖的影子,今日多虧了大師和龍公子相助,怎麽的也要與我們暢飲一番才是!”“龍公子……”司淮看向說話的人,在心裏暗暗記下了這個給自己改姓氏的人。他轉頭看了一眼靈雋的神色,正想要開口推拒,先前說話的人便報出了備下酒席的地方,不巧正是他和靈雋落腳的客棧。既然同路,也就不好再推拒,靈雋低聲念了兩遍佛號,才客客氣氣地應了下來。/從山上迴到秣陽城已經臨近深夜,客棧的門仍舊開著,招唿著三兩桌外出遊獵迴來的修士。昨日招待靈雋二人的夥計今夜沒有當值,倒是省去了解釋的時間,否則叫這些仙門的人知道司小神龍昨日扮做了女裝,指不定要笑上一個晚上。酒菜是他們早就吩咐了備下的,才坐下來就陸陸續續上了上來,滿滿擺上了一桌子。這幾個修士一行八個人,分別來自三個不同的門派,還有三個散修在裏頭,聚在一起上了幾趟瀾滄山捉妖,捉出了一種相見恨晚的感覺,舉起酒杯一杯接一杯地喝,到後邊覺得不過癮索性換上了大碗,仙門大多不禁酒,喝起來沒有顧忌十分暢快。司淮是一個好酒的人,但是此時並不大想坐在這裏和他們應承,索性低著頭快快吃著碗裏的飯,打算吃完了就把他們晾在這裏告辭上樓去。那幾個修士好像看出了他的心思似的,忽然將一碗倒滿的酒推到了靈雋跟前,客氣道:“今日多虧了大師相助,我們敬大師一杯!”“阿彌陀佛。”靈雋低頭看一眼麵前的酒,麵不改色道:“出家人不飲酒,多謝幾位好意。”“哦對對對……不喝酒的……”其中一人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伸手把靈雋麵前的碗挪到了司淮跟前,笑了兩聲,道:“公子你是有頭發的,你總可以喝吧?”那幾人酒勁似乎已經上了頭,見有人站了起來,連忙一個接一個地從座位上站起,舉起了碗朝司淮敬過來。靈雋正要以“司淮在佛門淨地修行不沾酒水”為借口替他推拒,沒想到司淮已經先他一步把酒碗端了起來,扯出一點笑意上前碰了一下,仰頭喝了起來。這些人也不知道是真醉還是假醉,但是這碗酒不喝肯定下不了這張桌子。明明是跟著靈雋上山捉妖,字裏行間說的卻都是靈雋在他們捉妖的時候出手相處,得了點便宜沾沾自喜地四處炫耀,難怪這麽群人能夠湊到一起。“在下不勝酒力,就不打擾諸位道友的雅興了。”司淮裝出一副迷糊的模樣往靈雋身上靠了過去,道了聲辭便搖搖晃晃地讓靈雋扶著上了樓。這份迷糊也不全是裝出來的,秣陽的酒烈,昨日司淮喝了一壺就醉倒了,方才那一大碗怎麽著也有小半壺,一整碗下肚整個喉嚨都像被火燙過了一樣,連白日裏凍得發白的臉都染了紅色。靈雋扶司淮到床上躺著,轉身出去向店裏的夥計要了煮茶的爐子,迴來便看見司淮撐著靠在了床頭,一言不發地望著他,眼裏有些酒醉後的迷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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