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封一家這些天找孩子找得幾近絕望,沒想到最後竟然是被他們趕走的和尚把孩子帶了迴來,又是羞愧又是感激,全家老小跪了一地,費了好一番口舌才將人從地上扶了起來。李家為了表示謝意做了一桌子的齋飯,吾念隻道還有更要緊的事,謝了又謝,才挎著一籃子素食脫身離開。走出去很遠一段路,迴頭還能看到李家老小站在院子前朝這邊揮著手,吾念迴頭看了一眼,笑著同司淮道:“這麽多天,總算有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沒什麽好高興的,你替他們找迴了孩子,自然是高興得又跪又拜的,可你忘了當時趕你走的時候,在背後指指點點的罵得有多難聽?”“出家人當心懷寬廣,不惦記著人家感恩,也不應該惦記著身後的唾罵。”吾念臉上笑意不減,察覺到司淮有些心不在焉,問道:“有心事?”司淮輕輕歎了一聲,“也不算心事吧,隻是覺著,世上太多人帶著兩幅麵孔過活,他們不累嗎?”吾念有些疑惑得“嗯”了一聲,看著他等著下文。“這李家的人當初求著你幫忙的時候是一個模樣,後來說你害人的時候又是一個模樣。這孟平杉,在人前是剛正不阿、有勇有謀的信陵城主,在背麵,卻是背負了不知多少人命的癡情人。”天下的人皆是如此,就像身上帶了一張麵具,一會兒換上一張笑臉的,一會兒又換上一張哭臉的。“這哪裏有什麽可比的?李家是因為丟了孩子著急,孟城主是為了自己心中放不下的執念。”“吾念……”司淮看著他淺笑的模樣,忽然喚了他一聲,十分認真地開口問道:“你說,兩個男子之間的愛情,能被世俗包容嗎?”吾念沒想到他會問這樣的問題,臉上的笑意淡了下去,猶疑了一會兒,才道:“不是世俗不包容他們,而是這段感情用別人的命做鋪墊,他們自己便包容不了自己。”那你呢?司淮從他臉上移開了目光,還是將這句話咽了迴去。他明明是在問他如何看待兩個男子之前的感情,他迴答的卻是孟平杉和傅鳴遙的感情。那日吾念若是真的沒有睡著,那便應該知道他的心意,可他問了幾次吾念都在裝糊塗,那也沒有再問下去的必要了。他見到吾念的那一日,便知道這一世不該再和他有過多的瓜葛,隻是他一直放不下、也控製不住想要靠近他。一股苦澀的味道在心裏彌漫開,將五髒六腑都扯得生疼。吾念已經走出去了一段路,見司淮沒有跟上來,以為他還在為孟平杉和傅鳴遙的事感懷,停住了腳步,喚道:“快走吧!天又要陰了!”司淮仿佛沒有聽到一般,抬頭看了一眼黑沉沉的天色,忽然問道:“大師,你要跟著他們去恩華山嗎?”去挖開靈雋親手蓋起來的,他的墳塚。吾念不知道他為什麽忽然問起了這個,下意識點了一下頭。“明宗主說我是佛門弟子,也許我能讓幾塊碎玉起感應,將最後一塊碎玉引過來。這是關乎天下蒼生的大事,既有需要我出力的地方,自然是要去的。怎麽問起這個?”“沒事。”司淮搖了搖頭,伸出手掌微合著將掌心朝著上方,笑道:“下雪了。”他迴到這個世上,下的第一場雪。那年他和靈雋在瀾滄山的時候也下雪了,那年的雪下得比往年遲,卻是他上一世見到的最後一個銀裝素裹的冬日。第49章 前塵.瀾滄 一冬日的早晨連陽光都是倦懶的,照在身上暖烘烘的,正是睡覺的好時候。司淮伸出一隻手指挑開了床幔,睜開眼睛看了一眼窗外,趕緊把沾了冷氣的手縮迴被子裏,翻了個身裹緊了錦被繼續睡覺。那日在明華寺和靈雋互表了心意之後,第二日靈雋便向太子殿下告了辭,帶著司淮又匆匆下了山。靈雋這個和尚向來穩重端持,見他走得這麽著急司淮還以為真出了什麽大事,打足了十二分警惕跟著,沒想到前腳剛離開淮陰郡,後腳靈雋便帶著他一路遊山玩水晃到了秣陽城。照靈雋的說法,是太子殿下還要在明華寺住一段時間,怕司淮守不住這些條條框框待著不自在。但是他說這番話的時候眼神躲閃,耳根紅了一大片連到了後脖子處,司淮看在眼裏也不點破他的心思。畢竟佛門清淨地,來來去去又都是佛家弟子,他一時也不能麵不改色地站到佛祖跟前念經。不過靈雋也不全是在誆人,瀾滄山一帶近來有些不大太平,時常有許多小精怪出沒,不少仙家修士和在外的僧人都到那附近遊獵,捉了不少鬧事的小妖,也有幾個修為高的妖物。瀾滄山是一個山明水秀的好去處,不少退隱之士到那裏隱居,鮮少出現什麽鬼怪出沒的傳聞,突然多了這麽多妖物,想必是有什麽更厲害的東西到了那裏,過了妖氣給山裏草木助他們修煉成了妖。至於到底是個什麽厲害妖物,前去捉妖的修士僧人沒有一個人見到過,自然也不得而知。這秣陽城在瀾滄山附近最大的城鎮,也是一個富庶之地,人口多的地方,總能探聽到一些什麽消息。嗯……靈雋一大早就跑出去了,想必是出去打探消息了吧?司淮模模糊糊地這麽想著,濃濃的睡意將他重重裹了起來,連連打了幾個哈欠就跌迴了夢裏去。還沒等他睡熟,蒙頭的被子就被人一把扯開,靈雋坐在床頭將他翻過了身來,溫聲道:“快起來了,吃些東西我們就進城去。”司淮經他這麽一提醒,才想起他們還沒有進城,昨天到的時候天色已晚,城門已經關閉了,好在秣陽城外也有供吃住的客棧,這才沒有蹲在城門外吹一宿的風。可是他實在困得起不來床,連睜開眼睛都覺得費力氣,聽靈雋在旁邊念叨了一會兒,才從被子裏伸出一隻手在床麵上胡亂摸索了一下,捉住靈雋的手貼到了自己臉上。“唔……”司淮蹭了蹭臉上那隻溫實的手掌,用他還沒睡醒的軟糯嗓音低喃道:“讓我再睡一會兒嘛……”“祁舟……”靈雋頓時覺得好氣又好笑,順勢在他臉上輕拍了幾下,哄道:“別睡了,昨日你也說再睡一會兒,結果就誤了入城的時辰了。”“嗬!”司淮哼哼了兩聲,甩開靈雋的手轉身將臉埋進了軟枕裏,悶悶道:“昨日為什麽起不來靈雋大師心裏沒點掂量嗎?折騰了我大半宿……”“好了好了好了……”靈雋急忙打斷他的話,輕歎了一聲,“不起就不起吧,反正已經到了城外了,晚些時候再進城也可以,你若想睡便再睡會兒。”聽見他這句話,司淮才滿意地點了一下頭,伸手揉了揉睜不開的眼睛,打著哈欠將被子拉過了頭頂。沒安生一會兒,旁邊就傳來衣物摩擦的窸窣聲,身上的被子被拉開了一側,吾念和著衣服在他邊上躺了下來,一隻手搭到了司淮的腰上。剛爬上來的睡意被腰間搭上來的手一股腦地驚走了,司淮驀地睜大了眼睛,一把甩開靈雋的手往裏側滾去,不想被子的一側被靈雋壓在了身下,他這一滾就滾到了被子外頭。